一個從天堂到地獄的家庭

敲下這些個字的時候,我不禁回想起了那一段鬥志激昂的混沌歲月,那些個刀光劍影,那些個爾彌我詐,那些個勾心鬥角,那些個笑裡藏刀……無一不是我在商海中所經歷過的沉浮。

商海不是遊樂園,商海也不是福利社,若干年前,很多跟我有著同樣夢想的人一起下了海,能夠在這片海里暢快遨遊的不多,更多的是一批批前仆後繼的淹死者,他們敗給了自己,他們敗給了夢想,而我,也只是艱辛的掙扎在海面上,直至上岸……

或許是年紀大了的緣故,我早已看透了人情的冷漠,我早已習慣了世態的炎涼,所以當我看到昔日的夥伴或是對手走投無路跳樓的時候,我的心中既不嘆息,也不欣喜,我只是慶幸,慶幸那高空墜體的倒霉蛋不是我,僅此而已,有時候,麻木就是一種態度。

感謝我的家人,讓我能夠有足夠的精力和勇氣去寫下自己的創業故事,與勵志無關,與標榜無關,與名利無關,只是一種傾訴的慾望,就權當自己對自己掙扎創業十二年的審視。

我出生在一個臨近東北省城的小城市,這個小城市只有幾十萬人口,卻承載了我所有童年的美好。

  父母都是「鐵飯碗」,典型的雙職工家庭,家境談不上好也談不上壞,一家人蝸居在50平方米的職工家屬樓內。這種家屬樓都是紅磚碼砌而成,名義上是樓房,實際上還得自己燒煤取暖,房子里有火炕有爐灶,房前有小倉庫,房后還有一片自留地,可以種些應季的蔬菜。記得父母還種過幾壟草莓和幾棵櫻桃樹,每到成熟的季節,我都會吃得滿嘴泛甜,那種甜是真甜,從嘴裡甜到心裡,是我無數次都魂牽夢縈的味道。只可惜,那種味道早已一去不復返了。

  父親是個小富即安的人,他沒有什麼雄心壯志,每天老婆孩子熱炕頭就滿足了。由於一次意外他受了工傷,隨即辦了內退,基本上就是不幹活還能照常拿工資的好差事。閑下來的父親整天無所事事,靠打牌度日,整日都以小賭打發時間,那一年他43歲。

  母親天生就有一顆不安分的心,她不甘於現狀,她不向貧窮妥協,於是她辦了病退,隻身下了海,做起了服裝生意。那年月,鐵飯碗很值錢,很多人的腦子裡都沒有下海經商的概念。所以我一直都覺得,先富起來的那一部分人毋庸置疑是先動起來的人。他們的成功就是他們毅然決然「下海」帶來的回報。這種成功不需要羨慕,不需要嫉妒,因為那是他們應得的。事實上,很多時候機遇都很公平地擺在每一個人面前,只是有的人抓住了,有的人錯過了而已。

  母親下海的時機很好,那時候在我所居住的城市裡只有一個供銷百貨大樓,幾十萬人的大部分生活需求都來源於這個百貨大樓,其利潤是可想而知的。母親的思路也很活泛,她租了幾節櫃檯賣起了各式各樣的服裝,其中有男裝、女裝,還有童裝,隨著季節的變化而更換。總之,就是看什麼衣服賺錢就賣什麼。在那個樸實的年月里,百貨大樓都是櫃檯制,還沒有精品屋、專賣店這一說,與那些早市、夜市、地攤相比,這些櫃檯賣的就是精品貨。

  在我的記憶中,母親做服裝生意發達主要靠兩種貨:第一種就是成套的西裝。就當時而言,能夠穿上一身西裝那就是一種潮流,也是一種體面的象徵。甭管是夾包的公務員,還是蹬三輪的苦力,誰都得備上這麼一身,等有重要的場合時穿戴。記得那一年我上初中二年級,母親也給我配了兩身筆挺的西裝,儘管穿上去有些大,甚至袖子都能遮住手,但我仍是樂得穿在身上,因為我是全校第一個能夠穿上西裝的學生,就是跟校長那一身西裝相比,我這身西裝的料子和款式也毫不遜色。所以說,虛榮這個東西,不分年紀大小,打從娘胎出來就在心裡打上烙印了。

  第二種就是皮貨買賣。那年月,東北的氣溫尤為糟糕,一到冬天就是零下三四十度,幾分鐘的時間就把一個人渾身上下都凍透了,那刺骨的寒風就像一把把小刀子,把人的臉割得生疼。還記得有個笑話形容東北的天氣:一哥們冬天靠著牆根小解,結果沒等他尿完,那剛剛還冒著熱氣的尿液就被凍成冰坨了。雖說這個笑話有些誇張,但足以證明其寒冷的程度。遙想當年,我的耳朵和手腳都被凍傷了,每天都用溫水配中藥洗兩遍,等到開春的時候,凍傷的地方一揭就是一層皮,那種難受的滋味簡直無法形容。

  很多沒到過北方過冬的南方朋友可能無法完全地理解這種寒冷,所以我建議這些南方朋友有機會可以親自去東北體驗一下。體驗東北寒冷程度的方法有很多種,用舌頭就是其中最為便捷的一種。膽大的南方朋友可以隨意找上一個露天的鐵器,如單雙杠、鐵柵欄等,把舌頭貼上去,保管讓您知道什麼叫作悔不該當初。出於人道考慮,我建議躍躍欲試的南方朋友先做好準備,如隨身攜帶一個溫水壺,待舌頭被粘住之後可以澆灌鐵器脫困。千萬不要以為用手機就可以解圍了,因為舌頭被鐵器粘住后根本說不出話來,電話打給誰都無濟於事,這是我親身體驗過的蠢事,那種哇呀哇呀卻說不出話的感覺簡直讓人抓狂。

  那年月,東北禦寒只能靠棉衣,直到皮貨盛行才有所改觀。於是,各式各樣的皮夾克、皮大衣外帶各種動物毛領就湧進了東北的市場。就當時而言,這些都是緊俏貨,也是稀罕貨。在寒冷的冬日能夠穿上一件皮衣,那絕對既抗風寒又體面,甭管男女老少,誰家都能豁得出一兩個月的工資買上一件。

  母親看準了這個商機,把全部的家當押了進去。那時候母親所在的百貨大樓只有幾家店經營皮貨買賣,基本上都是去哈爾濱拿貨,母親卻劍走偏鋒,直奔遼寧西柳,找了一家皮貨加工廠,定做了一大批皮夾克、皮大衣。這些皮貨的款式都頗為新穎,而且皮質上乘,價格又比從哈爾濱進貨便宜了一多半,其競爭力是可想而知的。

  很快,母親通過皮貨買賣就撈到了第一桶金。臨近年關的時候,她已經承包了百貨大樓近20節的櫃檯,賣貨的營業員就請了十多個。那時候正逢寒假,我也被叫到百貨大樓里幫忙,主要就是看管櫃檯的皮貨,以防丟失。因為每天試皮衣、買皮衣的顧客太多了,可以說絡繹不絕,所以難免有一些皮貨被一些動歪腦筋的顧客「順手牽羊」。

  我依稀記得那時候母親每天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數鈔票,她鼓鼓的皮兜里總會裝滿百元大票,平均每天的賣貨款都能有十幾萬元,過年的時候一天的賣貨款還能超過20萬元。所以我打那時起就養成了數鈔票的習慣,趁父母不注意的時候,我還會偷偷地往衣袖裡藏上兩張,留作自己的私房錢。

  母親靠皮貨賺了多少錢我很難統計,總之,第二年我們全家就搬到了市中心的新樓盤。不久,母親還買了一台黑色的桑塔納,特意請了司機,早晚負責接送我上學放學,白天就跟著母親去商場。那時是20世紀90年代中期,還沒有私家車的概念,滿街跑的除了一種叫作「大頭鞋」的兩廂計程車外,基本上都是各機關領導所乘坐的公車,以至於學校的同學們都把我誤認為「幹部子弟」。其實,我心裡最清楚,自己只是普通百姓家庭而已。

  富裕后的家庭生活水平直線攀高,父親抽的香煙從2元錢一包的「大慶」改成了「紅塔山」,以前頓頓喝的散裝白酒也變成了瓶裝的品牌酒,動輒就去參與千百元一局的麻將牌九,每場輸贏都在萬元左右。我以前上學的時候每天的伙食費和零花錢只有2元錢,自從母親下海經商后,我兜里每天基本上都裝滿了百元大鈔,這些錢有母親給的零花錢,有父親贏牌后給的賞錢,還有我從父母衣兜里偷來的錢。好在那個時候父母的衣兜里錢多得沒數,我每次也只是偷一兩張,所以這種小偷小摸的行為從來沒有被父母發現過。

  人一旦有了錢,就會有想法,就會有慾望。慾望從來就不分年紀大小。於是我變得不安分了,學習對於我來說不再有吸引力。那年月,跟我有著同樣想法的窮孩子也很多,所以很快他們都加入了我的行列,而我則成為了這群孩子的頭兒。和他們在一起,我得到了從未有過的尊重和推崇。但是我心裡明白,這一切都來源於我的優越感,這份優越感很純粹,就是用母親的血汗錢所堆砌出來的虛榮。

  現在想想,孩童時候的我能夠成為焦點人物,很大程度上得歸功於我的心態。我是個樂得分享的人,願意把我所擁有的分享給那些肯陪我玩耍的夥伴,他們讓我享受精神上的愉悅和滿足,而我能成全他們對於物質的嚮往和需求。從小我就喜歡按照自己的意願去做決定,也曾有一些小流氓打過我的主意,想從我的手中撈些錢花,對此我無一例外全部都用拳頭打了回去。最嚴重的一次還用刀子捅傷了一個小流氓,惹得父母用皮帶狠狠地抽了我一頓。儘管被抽得遍體鱗傷,但我從不後悔。我就是這樣,要用自己的方式去告訴所有人,我有支配自己的權利,我可以心甘情願地和你分享,但若硬搶,絕對沒戲。

  不得不說,那個純真的年代是我最為豪爽和闊綽的一段美好時光。由於錢來得容易,所以花起來毫無算計。記得那年月有一種薄荷味的香煙叫作「英雄」,普通包裝的8元一包,扁盒包裝的15元一包,我每天至少要買2包扁盒的「英雄」香煙放在身上,一是自己抽,二是發給小夥伴抽。到放學的時候如果沒有抽光2包,乾脆就送給小夥伴們,以免回家后被父母發現。還記得當時的罐裝可口可樂是每罐3元,我每天至少要買十多罐,送給一起玩耍的小夥伴,送給聽話的男同學,送給漂亮的女同學,就連老師我也照送。總之,就是你能讓我舒服,我對你就絕不吝嗇。

  很快,我的小團體就發展到了十幾人,被一群小夥伴眾星捧月的感覺實在是好到了極點,我樂得混在其中吆五喝六,也樂得替他們埋單。那年月,娛樂項目遠沒有現在的豐富,但足夠讓我們去消遣和放縱了。當時遊戲廳的遊戲幣大概是1元錢8枚,一些經典的遊戲,例如95格鬥王、街頭霸王、三國志等,我基本上用一個遊戲幣就能打通關。錄像廳的門票應該是2元一張,循環場,整天都放一些打打殺殺的老電影,偶爾還會放一些低俗的影片,常常看得我提心弔膽,既激動又擔心。

  在當時,不單單是男孩不願意學習,很多女孩也都很叛逆,她們對書本不感興趣,反倒對我們這種淘氣學生情有獨鍾。於是,她們也加入了我們的隊伍,總是陪著我們出沒在大大小小的旱冰場。在那年月,滑旱冰是一項很時髦的娛樂項目,5元錢就可以租到一雙旱冰鞋,隨便你滑到什麼時候。其中滑得好的男孩會吸引很多漂亮女孩的目光,就算滑得不好的男孩也能乘機拉一拉女孩的小手,正可謂一項強身健體、勾妹搭哥的實惠運動。

  我滑旱冰的水平尚可,就如同我的長相一般,不招人愛,也不惹人罵,用兩個字來概括,那就是「平庸」。儘管如此,旱冰場仍舊是我的福地,很多漂亮女孩都願意和我一起玩。在享受這份艷福的同時,我很少去想這些漂亮女孩究竟是把我當作了情聖還是把我當作了錢包,因為我心裡比誰都清楚,我之所以腰桿硬,是因為口袋裡有鈔票做支撐,倘若我是個連根冰激凌都買不起的窮學生,恐怕連女鬼都懶得往我身上靠。所以說,人都喜歡逃避,不願意去面對血淋淋的現實,我更是如此,樂得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旱冰場的打情罵俏中,以至於我現在很難回想起那個寶貴的初吻究竟給了誰。

  父母對我疏於管教,一方面是忙於賺錢,一方面是被我蒙蔽了。在家的時候我的表現一向良好,給父母的印象一直是那個曾經的三好學生。由於逃學過多,誤了很多功課,所以在期中和期末考試的時候我的成績直線下滑。不過這些對我而言都不是問題,因為我打小就鬼點子多,榜卷上的名次不理想,那就乾脆找印刷廠自己印一份新的榜卷,把自己的名字移到前十名即可,然後找人在原榜卷上替父母簽字交給老師。此舉可謂滴水不漏。

  或許有人會問,父母這邊可以糊弄,但老師那邊該怎麼辦?其實也很簡單,老師也是普通人,也有其弱點。在逃學玩得一塌糊塗的時候,我也沒敢忘記老師的存在。逢年過節的時候,我都會去母親那裡取一些新款的女裝,然後直接送到班主任老師的家中,到了婦女節、教師節,我還會給班主任老師買一些禮物。中國是人情社會,無論各行各業,只要有敢收禮的人,就不乏會送禮的人,這就是我在那個年紀所悟出的人際交往技巧。所以我和班主任老師一直相處得很友好,即便她發現了我請假條中的貓膩,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原因很簡單,誰也不想壞了誰的名聲。

  到了初中三年級的下半年,母親的服裝生意日益難做,雖然每天都有盈餘,但是這些盈餘已經滿足不了母親的慾望了。她決定轉行,放棄這個讓我們一家得以脫貧致富的服裝行業,因為隨著競爭的日益激烈,她已經喪失了原有的優勢。在這一年,市中心又開了兩家大型商場,一下子湧進了更多的人做服裝行業,他們都把目光聚集在了利潤最大的皮貨買賣上。於是,遼寧西柳就成了這些人的福地。隨即,皮貨就成為我們這個城市隨處可見的大眾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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