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認識癌症系列6」癌細胞是否一定要趕盡殺絕？
說到「癌」這個字，聽者無不膽顫心驚，不僅是因為它致命，更是因為致命的時間太快、治療的經歷太痛苦。在這艱辛的過程中，有多少人無法忍受被迫倒在了坎坷的途中。我們不禁疑惑：為了抗癌成功，癌細胞一定要趕盡殺絕才能罷手嗎？
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們先來看看身體平時是怎麼「抗癌」的。
癌症對於身體，彷彿如黑社會。羅馬城不是一天建成的，黑社會也不是一天冒出來的。
從細胞個體上看，癌細胞比正常細胞有進化優勢，例如持續繁殖，擅長適應新環境。但對於身體這個整體來說，癌細胞則代表了叛逆和自私，完全不管整體的混亂和死活，一旦壯大，就成了自顧自的黑社會。
為了防止黑社會的出現，身體這個王國建立了一整套監管體系，這其中主要就是免疫系統。在實驗中，被去除免疫系統的小白鼠，得癌症概率大大增加。人也是如此，比如被艾滋病毒感染的人，免疫系統大幅受損，癌症發生幾率會提高几倍甚至幾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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癌細胞的一生，是和免疫系統鬥爭的一生。勝者為王，敗者為寇。
癌細胞和免疫系統這一生的宮斗大戲（科學上被稱為「免疫編輯」Immuno-editing），整個過程通常橫跨十幾年，甚至幾十年，涉及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免疫清除。免疫系統強勢，出來一個癌細胞，就幹掉一個。
第二階段：免疫平衡。社會動蕩，癌細胞不斷冒出，免疫系統很忙，不停地殺，但無法除根。
第三階段：免疫逃逸。免疫系統失效，癌細胞逃脫監管，甚至策反免疫系統，助紂為虐。這時才有我們看到的癌症。
其中第二階段時間最長。研究發現，癌細胞能和人體免疫系統形成長達數十年的「免疫平衡」。在以前這只是假說，現在越來越多事實證明了它的存在。
2003年《新英格蘭醫學雜誌》報道了一個驚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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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有一位器官捐獻者去世后，兩個腎被分別移植給了兩位患者。手術本身很成功，但僅一年多后，接受腎移植的兩位受捐者先後患上了癌症！更驚人的是，兩位的癌細胞都不是自己的，居然是來自於器官捐獻者！
深挖歷史才發現，捐獻者在1982年，曾患有皮膚癌，手術后「痊癒」，在接下去的16年，他年年複查，也沒有發現任何問題。但其實一直都有少量癌細胞潛伏在腎裡面，只不過16年間，「由於免疫平衡」，沒有任何跡象。
為什麼移植以後癌細胞突然爆發了呢？因為接受器官移植的人，為了防止排異反應，會使用免疫抑制性藥物。這一下導致「免疫平衡」被打破，潛伏的癌細胞在短時期內就爆發了。
到這裡故事還沒結束，發現癌症后，其中一位受捐者迅速停止了免疫抑制性藥物，同時手術摘除了帶黑色素瘤的腎，並且接受免疫治療。兩年後，他也被「治癒」了，再次檢測不到任何癌細胞。
這個故事從頭到尾，一波三折，但帶來的信息非常明確：
1、在免疫系統控制下，癌細胞可以在體內長期無害存在
2、免疫系統失效，是癌症爆發的重要原因
大家可能都知道，前列腺癌是男性第一大癌症，在美國14%左右男性會被診斷出這種疾病。但在對因意外死亡男性的解剖中發現，30-39歲的男性里，30%左右前列腺已經存在癌變細胞，60歲以上的這個比例更高，達70%。對比這幾個數據，可以得出結論：絕大多數前列腺癌細胞會在體內潛伏几十年，乃至永遠不爆發！
但這絕不只限於前列腺癌。其實多數人，都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與某些癌細胞和諧共存了一輩子。在美國曾有屍檢報告提示，80歲以上老年人中出現惡性腫瘤的概率很大，有1/4老年人身患癌症，卻無明顯不適，最後死於其他因素。據免疫學家推定，如對90歲左右病故的老人都做一遍屍解的話，會發現可能100%的人體內都有腫瘤。癌細胞的出現通常也是一種伴隨衰老而出現的生理異常，或者說生理過程。
那問題回來了，與癌抗戰的這場戰爭的終極目標，是否一定要把癌細胞乾淨殺絕呢？從「免疫平衡」的啟示中我們可以看到，也許真正的解決方案，不是消滅癌症，不是治癒癌症，而是把癌症變成慢性病。
消滅癌症並不現實。絕大多數癌症是「老年病」，是人體自然老化過程中基因突變的產物。就像我們無法阻止皺紋和老花眼的出現一樣，我們也無法像對待外來的細菌病毒傳染病一樣，開發疫苗來徹底阻止突變的發生。只要人終會因活得太長衰退老化一樣，我們的身體終將因細胞分裂次數過多而不可避免地產生錯誤。
治癒所有癌症也不現實。雖然有乳腺癌、前列腺癌、甲狀腺癌、淋巴癌中某些亞型分類的一部分患者在治療后順利康復、幸福一生的鮮活例子，但相比茫茫的癌症大軍這還只是「少數」。癌症作為整體，依然極端頑固。以現有的知識，無論西醫中醫，治癒大部分癌症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中國高血壓每年也會導致200萬人死亡，和癌症死亡人數接近，但極少有人知道自己高血壓后就崩潰的。為什麼？因為它是慢性病，我們的死亡是在不知不覺中到來的，沒有過多的痛苦。如果能用副作用小的治療方法，把癌症變為慢性病，無論是延長病人生命，還是降低病人心理負擔，提高病人生存期的生活質量，都是極為重要的。
「成功戰勝癌症」的新定義：把癌症變為慢性病，用副作用小的藥物，或者使用輔助治療方法降低藥物的副作用，控制住病情。
在這方面人類已經早有了成功的例子。15年前，攜帶BCL-ABL突變基因的慢性髓性白血病人五年存活率不到30%。但經過二十多年的科學研究，2001年針對該基因突變的靶向藥物「格列衛」橫空出世，讓該種病人五年存活率從30%一躍到了90%，最初嘗試格列衛的一批病人中有人已經存活了超過二十年。其實他們並沒有被「治癒」，一旦停葯，很多人的白血病就會複發。但因為格列衛是口服藥，副作用不大，只要簡單地在家按時服藥，他們就可以和其他人一樣正常生活，他們是帶著癌細胞的「健康人」。
同時，我們也經常在身邊看到這樣的例子。同樣病情的兩個患者，一位不顧身體狀況，以趕盡殺絕體內每一個癌細胞為己任，不顧一切過度治療，最終因身體免疫崩潰抵禦不住癌細胞的擴散，或出現嚴重的併發症，遺憾離開人世；另一位在發現較重損傷跡象的時候，及時叫停，關注自身體質和免疫力的恢復，注意營養攝取和適當運動，多年後仍快樂地活著。我們很難說後者體內一個癌細胞都沒有了，但他們的身體處於一個「免疫平衡」，癌症已經轉變為被壓制住的慢性病，甚至有的人「帶瘤生存」。
理解長期「免疫平衡」的存在，帶給了我們至少三方面的啟示意義：
1、維持健康的免疫系統非常重要
「加強鍛煉、均衡飲食，戒煙戒酒」。研究發現，每周鍛煉4-6個小時的人，絕大多數癌症的發生率都顯著低於不鍛煉的群體。每個人體內都有癌細胞，是及時被消滅停留在抗癌大戰的第一階段「免疫清除」，還是任其發展成腫瘤進展到第三階段「免疫逃逸」，關鍵還是我們自身免疫系統是否足夠強大。
2、不要見到「癌」就恐慌，過度治療
毫無疑問，早期篩查技術的進步，讓很多人受益，生存率大大提高。但這也帶來了過度治療的問題。研究發現，對於一些早期癌症，進行激進治療沒有必要。副作用小的輔助治療，甚至單純觀察監控可能是更好的選擇。對很多老年患者，即使晚期的癌細胞也生長緩慢，保守治療或許比手術化療更合適。
3、抗癌不等於殺死每一個癌細胞
我們堅決反對市面上那些「癌症無需治療」，「癌症不是病」之類「抗癌雞湯書」！這類書耽誤了很多晚期癌症患者的治療，害人不淺。當黑社會囂張的時候，必須打黑！但控制住局面后，則不一定盲目追求殺光每一個癌細胞，尤其如果這意味著大幅損傷身體。在健康免疫系統幫助下，長期帶瘤生存是完全可能的。
癌症治療目的是什麼？
不是「殺死癌細胞」，
而是重獲健康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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