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順時針⑤:你好,計程車

高鐵台中站入口

激蕩君行走台灣,接觸最多的人群,其實是計程車司機。計程車或者大陸所稱的計程車司機,實在是各個地方十分特殊的人群。

在北京,他們是典型的街頭政治家,對海內之事了如指掌、如數家珍;在上海,他們是精明的財經評論員,收音機里可能隨時播放著股票動態;在廣州,他們像商人一樣洞察人性,大半會操著半生不熟的普通話,和你探討天氣、美食或者某項投資的可能。

到了中部的大城市武漢,你一定要習慣突如其來的「漢罵」、熱鬧哄哄且嘈雜曖昧的車載電台,或者態度激烈的對行業管理者的抱怨。到了南方的某個縣城,你一定要對年輕司機的奮勇狂奔抱以超然的態度,並嘗試聽懂艱澀婉轉的鄉音。彼時,也許這個頭髮亂糟糟、似乎永遠睡眼惺忪的小夥子,正處於城鄉身份轉換的焦慮期。

台灣最南端,遠眺太平洋、台灣海峽和巴士海峽

台灣的計程車司機很不一樣。首先,年齡偏大。其次,女性偏多。其三,這個行業的內部運作,的確是市場之手在起作用——激蕩君始終認為,現代經濟社會,政府如果不能管理和運營好計程車行業,基本上不可能管理和運營好一個城市。拜託台灣人熱情好客的天性、彬彬有禮的素質,激蕩君在舒適乾淨的乘用環境里,對台灣游計程車司機的「訪談」隨意展開。

在詩人楊牧的故鄉花蓮,接站的司機似乎是位老大媽。必須承認,「大媽」對女性而言似乎是個相當含混的概念——後來在奔赴太魯閣國家地質公園的途中,激蕩君曾試圖確定這位林姓女士的年齡,穿著黑絲、化了濃妝的林女士燦然一笑,回答說,「反正很老啦。」林是赴台老兵的後代。由小到大,「受到『蔣先生』的照顧」,赴台老兵的後代,從幼稚園到小學、中學,其生長軌跡和生活圈子,基本上自成體系。林的丈夫原籍貴州遵義,早幾年基本上每年都要回去一次。「那個時候就覺得大陸發展變化好大,每年都有不同。」林感嘆,「這幾年,台灣的經濟停滯了,好多年沒有什麼變化。所以會有年輕人起來造反。」讓人深感意外並令人感動的是,在台灣著名的蘇花公路一側,瀕臨太平洋的清水斷崖,激蕩君於往來的遊人之中,頻按相機快門之際,林的柔囀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要不要我給你們拍個合影?」顯然,這位濃妝的女士,在停好計程車后,不聲不響地跟著我們進了景區(台灣不少景區是沒有門票的)。那天,飄著蒙蒙的細雨。

鼓山,前清打狗英國領事館舊址遠眺

由台中去清境農場,一路隨行的司機廖伯敦厚寡言。從清境下來,特意帶我們去南投的埔里小鎮。埔里的18度C巧克力全台灣有名,免費的黑咖啡也很有名。為了節省時間,廖伯除了指點我們去排隊,還親自排隊端了兩杯黑咖啡,在人群中「占」了個小小的座位。廖伯59歲,南投人,對當地人物情狀頗為熟稔,甚至七拐八繞帶我們去了埔里一家供遊人參觀的燒酒廠。廖伯和激蕩君深入探討過大陸與台灣計程車行業的不同,退伍后一直在台北開計程車的廖伯認為,現在的大陸計程車行業,和上個世紀的台灣一樣,「真正市場化了,有了公會,慢慢會好起來。」廖伯膝下兩女,都在台北工作,合住在廖伯辛苦大半生置下的一套房子里。「台北的房價太貴了。」他感嘆。廖伯每天駕車從台中回到南投,住在鄉下的舊屋裡。看著廖伯虛胖而衰老的身體,很難想象在上個世紀七十年代,他曾是風華正茂的台灣「阿兵哥」。

清境農場,觸手可及的羊群

在台中,一位計程車司機竟然做過政府公務員。這位看起來十分壯碩的漢子,每說三五句話,必然伴隨著一串串爽朗的大笑,十分有趣。他告訴激蕩君,辭去公職做計程車司機,主要是這一行更自由,而且,收入也會比公務員高。問起這位大哥的家人,大哥說,「第一個,工作了,第二個,也工作了。」然後,他停頓了一下,接著說,「第三個,上了大學。第四個,還在上國中。」這一次,輪到激蕩君與這位大哥同時哈哈大笑。這位樂天的大哥告訴激蕩君,下回來台灣,一定要去大溪,一定要去鹿港,「那裡才是真正的台灣。」

台灣民居壁雕

在高雄,一位中年女司機建議說,不要在鼓山碼頭坐渡輪到旗津島,坐車過渡海隧道雖然遠些,但會更快。「碼頭排隊的人很多,沒有三四個小時上不了島。」事實證明,她的話是有道理的。對於跨海而來的遊客來說,時間遠比金錢重要。車過海底隧道,大姐忽然遞過來一張有些破舊的照片,「我女兒!」她充滿自豪地說,「這是她和市長的合影。」,過了塑的照片上,一個清秀的小姑娘果然站在高雄市長陳菊身邊。大姐的女兒從小品學兼優,一路讀到了台灣名校。「現在她的照片還掛在原來的國小里。」關於孩子的教育,這位台灣大姐似乎有說不完的話題。一路上,和我們交流兩岸教育的異同,以及孩子的天分、家庭的重要、父母的責任。——這樣一位終日開著計程車謀生的台灣單親女性,住著路邊的鐵皮屋,十幾年如一日,風吹日晒,含辛茹苦,為了不讓女兒分心,家裡電話也不裝。然後,她培養的女兒,上了名校,學了法律,眼看著就要融入這個社會的主流。然後,她從自己的感知得出結論,並很願意地告訴一個素昧平生的大陸客(也許還有更多),「台灣這個社會是公平的。」

高雄市區遠眺

還是在高雄,一位年過60的司機老伯在愛河附近載上我們之後,忽然用手指了指窗外閃過的一排排民房,說,那裡是鄧麗君的故居,看著馬路邊停下的一長串旅遊大巴,曾經和鄧麗君的父輩很熟的老伯說,「前些年從新馬泰來的多,現在是大陸來的多」。三十年前,高雄的許多生意人把產業搬到了大陸。而現在,越來越多的大陸客出現在高雄街頭。言談中,老伯告訴激蕩君,他相信台海兩岸「最終會走到一起」,「只是需要時間,」老伯肯定地說,「三十年不行,就五十年、七十年。」「這個事情,一切要看大陸是不是會更發達。」

「小蔣先生」負責修建的台灣東西橫貫公路。台灣成為今日的台灣,蔣經國功不可沒

由台北回程那一天,計程車司機竟然是個踏遍世界的「發燒友」。這位老伯也是年過60了,膝下一兒一女,兒子做著會計師,家境不錯。老伯開計程車的唯一理由,就是呆在家裡太悶。這些年來,老伯每年都要「出去」四、五次,「歐洲、美洲、亞洲走遍,「九寨溝就去了兩次」,老伯說,他覺得最好的旅行之地,是越南。

國立中山大學一側,花朵盛開

由台北起程,順時針繞島一周,回到台北。這片明顯有著日據時代印記的土地,模樣逐漸清晰,街景逐漸生動,人物逐漸活潑。其中,台灣的計程車司機以及服務業人員,激蕩君會給予相當高的評價——不只是周到服務,不只是誠信待人,不只是溫良儉讓,甚至,也不只是內心生長出來的「為你著想」——他們與遼闊而狹窄的海峽對岸的同行相比,受到的傳統文化的影響和意識形態的浸透已然不同。作為一個樂意在各地探尋人文與地理、歷史與風貌的行者,激蕩君很自然地把他們的形象,定格為台灣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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