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鴦：負氣不為兒女態

《小窗幽記》里有這樣的句子：胸中只擺脫一戀字，便十分爽凈，十分自在。

賈母身邊的鴛鴦，就是這樣一個襟懷沖淡、爽利敞亮的人。

縱觀榮國府的丫鬟們，鴛鴦是頂個實在的姑娘。不像其他小丫鬟們，要麼懵懵懂懂天真浪漫、於人事上尚未有深刻的洞悉，尚處在呆憨無知的階段；要麼早已破開雲霧，敏銳機警，已行走在那爭榮誇耀的路上。而鴛鴦，是不好被概括被貼標籤的第三種人。

就像《半生緣》的曼禎，張愛玲閑閑寫道，「她本來是一個很世故的人，有時候卻又顯得那樣天真，有時候又顯得那樣羞澀得過分」。生性天真純凈的曼禎，因家道艱難出落得略略帶些世故，這倒和我們的鴛鴦姐姐有幾分相似之處。她們是天真的，也是世故的，然而畢竟涉世未深，天真佔主要方面，那幾分世故之處，倒不由得讓人有些心疼。

鴛鴦在榮國府里有種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意味。中間人是很難做人的，上傳下達一個關節處理不好就很容易得罪人。連正經主子賈母面前的紅人王熙鳳當家之際都上下怨言一片，何況鴛鴦一個丫鬟家家。她世故的方面表現在在上至眾奶奶太太下至丫鬟婆子面前遊刃有餘揮灑自如不卑不亢，性格里有很老道的方面。天真的方面則是縱使手握大權，也從不拿大，從不擅權營私。李紈說的好，「老太太屋裡，要沒那個鴛鴦如何使得？從太太起，哪一個敢駁老太太的回？偏老太太只聽她一個人的話，老太太那些穿戴別人不記得，她都記得。要不是她經管著，不知叫人誆騙了多少去呢！那孩子心也公道，雖然這樣，倒常替人說好話，還倒不依勢欺人的」。記得曹操在一次戰敗后說，若使郭奉孝在，必不使孤至此。鴛鴦之與賈母，大約就是郭圖般的存在。

她就是這樣一個看似矛盾，實則各方面統一得很周全的人。為人處事，有千百般軟言款語，也有百十樣凌厲辭色。

究竟，鴛鴦素於名利心腸上，倒是雪淡。從「勢絕鴛鴦偶」到「無力遇鴛鴦」，一為名，一為利，都教她給拒絕了。前者拒絕得如此徹底決絕，完全不給自己保留餘地，原來那樣一個平靜不動聲色的姑娘竟有如此大的爆發力，這是意想不到的，從那以後，負氣不為兒女態；后一件事她不但拒絕舉報，還去安慰司棋讓其安心養病，實是個有惻隱之心的人。

有人說，紅樓夢裡不愛寶玉的丫鬟，都應當高看一眼的，以此來讚揚鴛鴦姑娘。也有人在鴛鴦是戀著寶玉還是賈璉之間爭辯相持大打出手。不想落入這種糾結爭論的巢穴，不去看她到底喜不喜歡男生或者喜歡哪個男生，但鴛鴦的確是應當高看一眼的。

一個平和敦實的姑娘，行事大方，言語機靈，心裡有很柔軟的方面，然而一到危機時刻又會變得非常之硬朗果決，是很中性的性格特徵。另外，且不論她心有所屬與否，她絕不是吾輩易被情事牽絆的俗女子，不會「沒亂里春情難遣，驀地里懷人幽怨」，她是別有經綸、胸中有大氣象的。

時過境遷，猶記那一回行酒令，在一群花團錦簇尊貴無比的奶奶太太中，鴛鴦扳直了身子道，「酒令大于軍令，不論尊卑，唯我是主」。不論尊卑，唯我是主，那一刻的鴛鴦，才活出了她的本來面目，真好。

後記：

這篇寫的很順暢，大約很久沒下筆，有沉澱。

最近開學事務多，拖到此刻才更新，往後可能會更新得很慢，大精力得放在學術文章上，但一定保持持續不間斷。

此間生活，需要剋制與專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