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的故事

《黑暗的心》揭示了殖民大潮中文明對原始的掠奪,以及失去了道德約束的人在貪婪的驅使下表現出的內心的醜惡和扭曲。象牙在其中既是慈悲與道德的佛心的解救對象,也是土著人最後的抵抗方式,更是對文明社會物慾的諷刺。本文通過研究象牙這一意象在文中的象徵意義,對康拉德在這部作品中運用的象徵手法以及思想寄託作進一步的探索。

《黑暗的心》;象徵手法;象牙

英國作家約瑟夫?康拉德於1902年發表的一篇中篇小說《黑暗的心》以19世紀末歐洲白人深入非洲的探險活動為背景,揭示了殖民者以傳播文明為借口對非洲大陸進行剝削與掠奪的事實,進而探討了文明社會和人性的陰暗面。康拉德在這部作品中非常重視象徵手法的運用,「通過多層意義的象徵疾呼出自己所要表達的事物的矛盾性」,賦予作品意象以內部的關聯。在以往的研究中,已有不少學者探討了「黑暗」、「心」等意象在作品中的象徵意義。本論文將延續康拉德象徵手法的研究,探索殖民者非洲之行的根本目的――「象牙」在整部小說中的含義和啟示。

一、佛心對慾望的救贖

整部《黑暗的心》,康拉德是通過馬洛在泰晤士河入海口回憶剛果河之行而展開的。這趟剛果河之行打著向非洲地區傳播文明的幌子,根本目的是掠奪非洲寶貴的象牙資源。象牙成為了殖民者的唯一目的,以及評估他們價值和成績的唯一標準。為了掠奪到更多的象牙,殖民者們結黨營私、勾心鬥角,在慾望的角逐中喪失了文明社會賦予他們的「文明人」的道德底線,淪為慾望和權力的奴隸。小說的主人公之一庫爾茨憑藉其傑出的口才和能力掠奪到其他殖民者所得總和的象牙數,成功的背後是他殘酷殺害土著民的事實。他最終為自己的慾望付出了生命的代價,成為被毀滅的殖民者的典型代表。可見,在這部小說中,象牙以殖民者慾望的具體形象出現,是文明的「掠奪欲」以及人性的黑暗面的象徵。

然而,康拉德在塑造敘述者馬洛的形象時卻反覆地使用了佛教中的形象。他寫道:講故事前,他「臉頰深陷,臉色發黃,脊樑挺直,活像個苦行僧;兩臂下垂,手心向外,又活像個菩薩」。講故事時,他「像穿西裝講經的菩薩,只是少座蓮台而已」。故事結束時,他「形象模糊、一聲不響,那姿勢活像一個打坐默想的菩薩」。馬洛的佛教形象在泰晤士河「恆久靜止的日落」和「無邊際的黑暗的夜色」里,就像是一束慈悲和道德的佛光,照亮了文明和人性不為人知的黑暗。作者用佛來形容馬洛,實質上是賦予了馬洛不同於書中其他白人殖民者的特質,使他描述的剛果河之行成為一趟反思和救贖之旅。

之前我們說,康拉德善於「通過多層意義的象徵疾呼出自己所要表達的事物的矛盾性。」在明白佛與象牙在作品中各自的象徵內涵后,我們再來看二者在作品之外的聯繫。根據佛經,釋迦牟尼的母親夢見大象而生了釋迦牟尼,因此象在佛教中是高貴和神聖的化身,是道德高尚、智慧賢明的佛陀、菩薩們的隨身伴侶。由此可見,象在佛教中有著無比神聖的地位。當我們看到象時,便自然想到了佛。而象身上的背負,便如同佛身上的背負。從象與佛的這層關係再來看這部作品,則我們可以猜測康拉德採用這兩個意象背後的深意――將馬洛作為佛祖的化身,以佛陀之心走進殖民掠奪這一歷史浪潮的核心,給予億萬受權力和慾望擺布的生靈以渡化,帶去光明和救贖。

二、原始的抵抗與文明的瘋狂

象牙對於大象而言,是掘食的工具,也是搏鬥時的武器。在白人殖民者名為傳播文明實為掠奪財富的行徑中,黑人土著淪為了他們醜惡罪行的工具。「他們都死得很慢――他們不是敵人,他們也不是罪犯,他們現在已不屬於塵世所有――他們只不過是疾病和飢餓的黑色影子,橫七豎八地倒在青綠色的陰影中……他們生病,失去了工作能力,然後才能獲得允許,爬到這裡來慢慢死去。」康拉德借馬洛之口描述這些土著痛苦、認命和絕望的姿勢以及那些白人殖民者怒喝、鞭笞、屠殺的醜行,二者之間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和諷刺。

在馬洛出發前,他就聽聞了已死的前任船長的事。這位「在兩條腿的動物中從未有過的文明人」在和土著人關於兩隻雞的貿易中發生了衝突,為了維護自己的尊嚴,在全村人的圍觀下用棍子狠打年邁的村長。「村長的兒子聽到了老人的叫喊實在是不能忍受了,於是就猶猶豫豫地用長矛扎了這位前任船長」。他的屍體被留在了原處,而整個村的村民都因為驚恐逃到了森林裡。從某種角度看,這其實就是土著抵抗的方式――被逼無奈下的反抗、反抗后的逃竄。像極了象在被殘酷的獵殺者捕殺時最後的反抗姿勢。在這趟旅途的盡頭,馬洛目睹了他曾一路追尋的偶像和信仰――庫爾茨先生在這片黑暗腹地的深處犯下的罪行。那些被他處死的反抗者,頭顱被懸在一個個木柱頂上。「深黑、乾枯、眼睛緊閉著――彷彿倚在木樁頂上已經睡著了,那已經干縮的嘴唇露出一線白色的牙齒,正在微笑……」這位「傑出」的白人殖民者為貪婪所驅使,即使是病重時仍顯露出對於這個世界無法滿足的慾望,「想要一口氣把所有的空氣,所有的泥土和他面前所有的人全都吞進肚子里去」。在殖民者看來,吃發臭的死河馬肉的土著人是野蠻而可怖的,然而這些土著人在長期的「令人發瘋的飢餓中」卻沒有以三十對五的優勢將他們的僱主殺死充饑。馬洛看到了他們行為背後尚未磨滅的人性和對生命的基本尊重。然而與此對照,這些自稱從文明社會中來的「文明人」卻在這片原始的「黑暗腹地」起了可怕的殺戮之心。

康拉德曾說:「沒有必要將邪惡歸結於超自然因素,人類自身就足以犯下每一種惡行。」這些離開了文明社會道德束縛的入侵者在內心邪惡的驅使下對手無寸鐵的土著人犯下了令人髮指的罪行,就像之後的一戰、二戰和各種大小戰役中入侵者所表現出來的人性的陰暗面一樣。此時「文明傳播」的濃霧仍給這種罪行籠罩上的一層面紗,因而在當時的歐洲,多數的居民還自豪地以為他們的同胞是在給非洲荒蠻的腹地帶去文明。康拉德筆下的黑人土著化身成了被殖民者獵殺的象,他們用笨拙的、原始的象牙進行最後的抵抗,最終倒在了「文明社會」瘋狂的殺戮之下。白玉色的象牙認識了文明最深處的野蠻和瘋狂,被拔走了。

三、原始對文明的諷刺

象牙歷來是人們公認的高檔奢侈品,文明社會裡的人愛象牙,將它雕琢成各種飾品以滿足自身的審美享受。然而在世界各地,很多人仍不了解每一件象牙製品的背後都是一頭大象的生命的事實。物以稀為貴,市場的炒作使象牙的價格居高不下,時時撩動著殖民者掠奪的野心。在《黑暗的心》中,康拉德描繪了一位剛果河叢林深處「神情粗野、衣著花哨的鬼影一般的女人」。他形容她「驕傲地踏著岸邊的泥土前進,滿身佩戴著的野蠻人的裝飾品閃閃發光,叮噹作響……她渾身掛滿了許多不可思議的物件,這些東西恐怕得有好幾隻象牙的價值。」康拉德以一位西方文明人的眼光,給了這位融合了荒野的慾望和自由高貴本性的女人以肯定和讚美。他以敏銳的眼光評價了她所佩戴的飾物,而這些自然的饋贈物正是西方那些無緣觸摸靈魂原始狀態的「文明人」們內心深處的渴望。

然而,即便擁有了這些土著人的飾物,這種商業背後所隱藏的殺戮和掠奪的醜惡行為都不會也不該被掩蓋。這本身就是對那些入侵者和購買商的諷刺,一種原始社會和生命對於文明社會的無言的控訴。再看小說中康拉德對剛果河流域「文明」的描述:「沿河堆著一些生鏽的鐵軌和一些正在腐爛的機器零件」,而那些雇傭工人的工資――每星期三段銅絲也「無法換取任何的食物和實際用處。」文明社會的產物在這裡被廢棄,寸步難行,而這現象反應的正是入侵者傳播文明的旗幟背後的真相――他們並沒有真正地想為非洲帶去任何的光明。庫爾茨在臨終前絕望地喊道:「太可怕了。」其實正是他對人性和文明大徹大悟后對自己和同類行為的追悔和反思。在此,象牙所象徵的原始生命的氣息和所背負的文明社會的慾望和罪惡也最終得到昭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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