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鎮會上的糖粽子

薛鎮會上的糖粽子

(郝增良)

一篇幾年前寫的關於家鄉的回憶文章,被舊日好友放上了《富平人》平台,未曾想到卻也引起了不小的關注和讚許,使本人小小的虛榮心受到了很大的滿足。於是,幾個兒時的夥伴便由此發散暢想,話題不自覺的便跑到了那些年我們曾經吃過的美食上,經一一談論,又一次勾起了大家不斷的回憶和胃腸輕輕的蠕動。於是,幾人便鼓勵再我寫一篇小鎮美食的記錄,以滿足已經被口水肆虐的興奮和對年少快樂時光的醉美回憶。

我想,就從我記憶中的薛鎮會開始吧。

我的家鄉在富平縣薛鎮,那是我出生並成長至少年的地方,那裡有我最純真的童年,有我最熟悉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果,有我最親切的鄉情和最懷念的美食。

薛鎮是一個小鎮,但在我們的記憶中,那是一個很大的地方,那時候的我們很小,總覺得世界很大,那時候我們很純,總覺得世界很美,街道的每個角落裡都有我們肆意玩耍的身影,周邊的每個村子里都有我們最純真的友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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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我最喜歡兩件事,一個是過年,因為每到過年時,父親才會從遠在一百多公里的銅川礦上回來和我們團聚,並且帶著各種新奇的玩具和好吃的東西,母親也便有了錢給我們姐弟們買過年的新衣服,我們也便有了手裡一筆不小的壓歲錢,可以買來自己喜歡的東西,和村裡的小夥伴們滿村子里快樂的追逐玩耍。

另一件事,便是薛鎮過會的時候了,每到過會時,十里八鄉的人們便齊聚到小鎮的街道上,而各種美食、各種新奇的東西才會出現在我們好奇而興奮的眼睛里。薛鎮街道每逢農曆的「二、六」過會,至於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已經無從考證了,但這一習俗一直沿用至今。

記憶中的薛鎮街是一條「T」字型的街道,南北大約兩百米長,東西也不過兩百米,正街口的北側是鎮上的國營商店,東面二十米即是我們小學的所在地,南北街道兩邊是各種商店,有賣布的,賣衣服的,賣吃食的,還有各種雜貨的鋪子,西側中段有一家國營理髮店,裡面有古式的自動理髮椅,小時候,每次坐在寬大的椅子上,我便會被老理髮師手裡的剃刀嚇得哭叫不已,母親便在一旁拚命的按著我,才能保證理髮的順利完成。再向南靠近街道的南段,是一些賣木頭和簡單傢具以及各種農具的攤檔,街道的最南側靠近麥地的地方有一片空地,那是人們交易牲畜的地方,對於這個地方的記憶我似乎已經有些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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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T」字型街道,連接著周圍四條村,東邊的是東城,印象中那是一個有著土城牆的村子,村子放佛是一個古代的城池,在入村的位置是一個如同城門的士門洞,而城牆上還長著野酸棗之類的雜木,我們小時候常常爬上了小小的城牆去摘野酸棗吃,也常常一起玩攻城的遊戲。街道西面的村子叫廟西,那裡有我最好的幾個小夥伴。街道的南面是南街村,記憶中那是一個比較發達的村子,因為他們靠近街道,有一些門面房子都是他們的。而「T」字街道的東面正街便是我們東巷村了,那個時候,我們這些街道上的人是被稱作「街肋子」的,而我們把周邊鄉下的人叫做「鄉棒子」,還記得有句順口溜:撒板鞋(hai),二流子,拿麥換豆子;街肋子,鄉棒子,一街兩巷(hang)子。也正是這種「街肋子」的便利和優勢,才讓我嘗遍了薛鎮街道里幾乎所有的美食。

每到過會,薛鎮街道上便擠滿了認識的不認識的人,擺滿了好玩的好吃的東西,飄滿了各種饞人的香味。

我自小愛吃甜食,可能是因為那個年代物資匱乏,也實在沒有什麼可以作為零食來解饞的東西,所以就把糖當做了最好的零食來吃,以至於後來牙齒得了蛀牙,飽受牙病的各種困擾。記憶中,每次父親從銅川回來,都會提前用平時節省下來的班中餐卷換成了白糖,拿回來一大袋子,而我便有了「甜蜜」的日子,常常用茶碗裝了滿滿一碗,跑出院子,後面跟著幾個小夥伴們,一邊討好我一邊各種威逼利誘,讓我給他們一點糖吃,我便會每每有了一點點小小的優越感。而真正對於甜食的熱愛,應該是來自於小時候街道上哪一個個美食的記憶。

糖粽子。

是我一生的至愛,記得在街道口西邊有一家糖粽子,是一個老人家開的鋪子,每到過會時候,便會擺起了攤子,每每看到他長滿歲月風霜的手,從那粽葉里剝出三角形的粽子,放在一個小碟子上,兩個粽子並在一起,呈一個菱形,然後,用一根小小的類似雪糕棒的木板,從蜂蜜罐子里蘸了蜂蜜在粽子上一抹,再在粽子上輕輕的插幾下,讓蜂蜜流進去。我接過手,不用一分鐘的時間,就連那碟子上的蜂蜜都舔的乾乾淨淨了。每次都是吃了兩個不過癮的,必須吵著還要吃,終有一次,連吃了六個還覺得不夠,半夜卻因為消化不良發了燒,被母親知道后,很長時間不允許我吃糖粽子了。所以直到現在,我都一直覺得對於糖粽子,我是沒有吃夠過。

油糕。

這是我最喜愛的甜食之一,那時候,薛鎮街口的東邊,第三家便是賣油糕的,記得那是我的同堡子人。每每站在油鍋旁,看著他熟練的在那一塊面上掐下一小塊,用三根指頭一邊轉,一邊就出來一個窩窩,然後用勺子舀一點白糖放進窩窩裡,迅速的用兩隻手一轉、一捏,便成了一個圓圓的油糕,上面還留著手捏過的一個面尖尖。然後放在油鍋里炸兩分鐘,再用笊籬撈出來放在一個鐵盤子里。在一旁咽著口水的我便迫不及待的拿起他用麻紙包起來的油糕,顧不得一邊燙嘴的熱油,一邊囫圇著一個已經下了肚子,也常常被流出來的糖汁沾上了衣服和滿手的糖汁,都無法影響我迅速吃完了十個油糕,還又眼巴巴的站在旁邊看人家一鍋一鍋的炸著油糕不肯離去。長大后,在各地幾乎都很少見到像樣的油糕,只記得前兩年去青海旅遊,在西寧市的馬忠食府里看到了寫著糖糕的,趕緊買來幾個吃,可是怎麼也吃不到那種軟酥熱甜的味道了。

醪糟攤子是在正街口的位置,國營商店門口的這一排最中間的位置。記憶中也是一對老人家的攤子,老漢常常是在旁邊燒火拉風涵,老婆子在前面收錢賣醪糟。當然我覺得最好吃的還是醪糟打雞蛋。用甜酒麴和糯米發的醪糟被放在旁邊的一個洋瓷盆里,上面蓋著一張紗布,在鐵勺的水裡放一兩勺子醪糟,等鍋燒開了,把雞蛋打在碗里,迅速的攪動著漂進鐵勺里,不用二分鐘就成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醪糟打雞蛋,那時候的醪糟打雞蛋根本不用放糖,但是那種自然的甜酸滋味讓人永生難忘。每到過會時,很多老人家從附近鄉里來上會,他們是愛吃醪糟煮甄糕的,在旁邊的甄糕攤子上鏟上一碗甄糕,讓賣醪糟的倒在燒好的醪糟里煮好,兩種最美味的食物混合在一起,煮的粘粉甜香,那些帶著石頭老花鏡的老人們,已經沒有了幾顆好的牙齒,正好吃著熱熱的一碗醪糟煮甄糕,好吃又頂餓,那種滿足的表情讓人看著是一種無比的幸福。

涼粉。

說起薛鎮街道的小吃,母親的涼粉攤子也曾經是出了名的。每到過會前,母親便在家裡用粉面子熬製成一鍋晶瑩剔透的涼粉,切成了一個個小方塊,提前用冰涼的井水冰在一雙鐵桶里。我家的攤子就在街口國營商店門口的東側。用一張大的帆布,四個角紮上繩子,把四個角綁在四根竹竿上,然後把繩子拉直,再用四個鐝釘在地上,拉起一個簡易的帳篷,那便是當時的攤子了。我常常是幫忙用石頭往地里砸鐝的,而姐姐是幫忙拉繩子,每次幫忙支好了攤子,我便能得到母親幾毛錢的獎勵,然後,滿街道的去買我愛吃的東西了。

那時候,一碗涼粉兩毛五,直到後來漲到了四毛錢,我們家就搬離了薛鎮。母親提前用刀把大塊的涼粉切成指頭粗細的條,盛放在淺底的碗里,擺在一個三面玻璃圍城的小木框框里,頂上是模板,靠近自己的這面裝上窗紗或者紗布擋著蚊蠅。待人來吃,便在涼粉上放上鹽、醋水、蒜蓉水,味精,澆上辣子油,滴上兩滴香麻油,最後在將新鮮芥末砸成的芥末水往上一澆,吃的人輕輕的攪動拌勻,含在嘴裡不用咬動和咀嚼,便呼嚕一下咽下去了。夏天裡,吃一碗那樣的涼粉,是多麼讓人渾身舒暢的一件事啊。但是,之後的很多年裡,我再也沒有吃到過那種兒時的味道了,就連母親自己也調味不出當年的味道了。

餄餎我對於餄餎的鐘愛是沒有理由的,或許是源於那時候的記憶,但卻又不完全是。曾經薛鎮街道上是有兩家餄餎攤子的,都是那種最原始的木質餄餎床子,架在一個大的鐵鍋上面,下面是煤爐子燒好的一鐵鍋的熱水。而我最愛吃的還是涼蕎面餄餎,同樣是在哪個三面玻璃罩著的木框框里,放著兩盆子蒸好的餄餎,一盆子是白面的,一盆子是蕎面的,還有各種調料的碗。老闆用那種淺底的瓷碗,抓一把餄餎放進碗里。再從另一個碗里抓一點切好的黃瓜絲,放上各種調料水,最後在上面放一小勺子芥末,客人端過來,一邊攪動著一邊就已經半碗沒有了,那純正的蕎面餄餎和香辣的芥末原汁,成為了我永久的記憶。

水盆羊肉。

其實對於水盆羊肉的喜愛,我是近幾年吃開始愈加強烈的。以前在西安上學時,最喜歡吃的是煮饃,直到近幾年,才越來越覺得,那種清淡而純正的水盆羊肉湯,才應該是羊肉泡饃的真諦。

薛鎮街上的水盆羊肉就那麼一家,就在丁字路口東邊的第一家。那時候吃上一碗羊肉泡的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為八十年代的農村人,能隨便就拿出來一塊幾毛錢吃一次羊肉泡那的確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於是我便成了一個喜歡考試的人,因為每次考試之後,我都會成績排在年紀的前幾名,而母親也常會獎勵我一頓羊肉泡。那是一個大鐵鍋,裡面煮著各種羊骨頭,清白的羊湯在鍋里翻滾著,香氣幾乎瀰漫了半條街,讓人忍不住口水欲滴而不能自已。常常會看到有人從家裡用手帕包著冷饃過來,要上一碗熱氣騰騰的羊湯,將饃掰成大塊泡進湯里,就著一大辮蒜,連吃帶喝的一大碗就完了。我卻常常是不喜歡自己帶饃來的,總覺得吃起來不夠帶勁,總是要讓母親花錢買坨坨饃來泡。對於那個水盆羊肉最深的記憶是,我曾經有一個乾哥,就在鎮上供銷社上班,有一年我們放忙假,他便讓我陪他晚上一起住在供銷社裡他的宿舍里,就在那段時間,他教會了我抽煙,更是每天早上會帶著我在門口吃水盆羊肉,直到吃的我後來看見白花花的肉片就沒有了興趣。

鹵牛肉。

在靠近南街口的中段,記憶中有一家牛肉店。那個年代吃的上牛肉的時候,也只有在每年過年的時候,記得每到過年前,他家的門口就排起了長隊,那煮熟鹵好的牛肉,對我而言是最奢侈的食物。只有每次跟在父親的身後,才有勇氣去他家買二斤熟牛肉。老闆是我們堡子人,他家是殺牛的,總讓人覺得有些害怕,他常會一邊和父親說著話,一邊拿起切掉下來的碎牛肉往自己嘴裡塞,偶爾也會大方的拿起一小塊遞給我說:娃拿去吃吧。而那時候的我們對於牛肉實在談不上愛吃與否,因為平時很少吃的到,所以也便淡忘了他的細節,但依稀記得,那是平生吃過的最好的鹵牛肉,沒有之一。

薛鎮會上的美食還有很多,寫到半夜,胃腸的劇烈蠕動和肆意的口水已經讓我沒有毅力再繼續回憶下去了,所以就此結束。

轉眼離開那條街已經二十多個年頭了,由於種種原因,很多年卻也未曾回去過幾次,但對於那條街道的人和事,尤其是那些美味的記憶卻一直清晰的刻在我的腦海中,從不曾忘記。

前兩年,和妹妹回過一次薛鎮街道,在那熟悉卻又陌生的街上轉了一圈,也沒有找到一家記憶中的美食,只在街口吃到一家豆腐泡饃,雖然早已經沒有傳統的味道,可那純正的滷水豆腐還是讓我吃到了久違的家鄉的味道,也算是聊表慰藉了。

現在的薛鎮街依然保持著「二、六」過會的傳統,依然是那條「T」字形街,但沒有了記憶中那種熱鬧而擁擠的場面,街道兩旁都已經是新的各種商店,聽說在原來街道的西面也建起了一條新的商業街,充滿了現代氣息。

社會在發展,生活在提高,一切都在變。但我想,那些對於傳統美食的記憶,對於家鄉的懷念,無論我們走到哪裡,都不會變。

並且,一代又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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