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親愛的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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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蘇小旗

1

本來佩文是要回家的，但看著手裡牽引繩那端的兩隻小可愛，正勁兒勁兒地掙著繩子往前沖，便於心不忍了。

可不是嘛，作為朝九晚五的工作族，連養的狗狗都會跟著受些委屈。

原來佩文覺得沒什麼，家裡沒人了狗狗可以自己玩啊，後來她看到了一個視頻，是一個狗狗的主人真的太想知道他每天上班時家裡的狗狗在幹啥了，於是在家裡安裝了監控攝像頭。令主人沒想到的是，家裡的狗狗在他離開家以後一直在窗邊望著，之後也許會從沙發跑到床上玩兒一會兒，但很快狗狗的熱情便萎靡了下來，除了喝點水，到窗邊望望，就無精打采地趴在門口。

一快到主人要下班的時間，狗狗便會端坐在門邊，如果主人因為有飯局回去晚了，它會一直這樣等著。

這個視頻看得佩文心酸極了，因為她想到了自己的狗狗，於是她先是決定再買一隻狗狗，兩隻做個伴會好很多，然後基本下班就回家，能不參加的飯局就不參加。

因為家裡有兩隻小傢伙在等著她啊，全心全意地，忠心耿耿地等著她。它們是她生活的一部分，可她卻是它們生活的全部。

只是今天單位部門聚餐，每年一次，佩文也不好意思請假，但她還是在活動結束后第一時間就趕回到了家中，甚至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就把兩隻小可愛帶出了家門。

本來她還擔心因為離家時間太長，狗狗會尿在家裡，令她感動的是兩隻狗狗竟然一直憋著，剛一下樓就鑽到草叢深處各自尿了一大泡。

儘管天氣寒冷，兩隻狗狗卻興奮得像是在春遊，使勁抻著牽引繩拉著佩文走，佩文的手被勒得生疼，身體邊往後控制邊說：「你們倆能不能輕點兒？這是人遛狗還是狗遛人？」

彼時已經是近晚上八點半，兩隻狗狗還沒拉臭臭，佩文被它們拉著拽著，走到街對面的一個小公園裡。兩個小傢伙在比較偏僻的矮灌木邊上長長的草中轉了幾圈兒，然後端端正正地擺好姿勢，像是四條腿的人蹲馬步似的，開始辦大事兒。

佩文一手拿著夾屎夾，一手從口袋中拿出塑料袋，準備「揀寶」。

「你說說你們兩個，拉個臭臭還必須精挑細選個地方。嗯~太臭了太臭了！」

「可是媽媽，誰的屎不臭啊！這世上哪有不臭的屎啊！」

佩文自言自語地完成了她與兩隻狗狗的對話。

兩隻狗狗出貨后，輕鬆地起身，剛想回頭聞聞拉出來的屎，便被牽引繩拽到一邊：「行了剩下的事兒就不勞你們大駕了，媽媽來弄。」

正在她蹲下身子的時候，兩隻狗突然大叫起來，她回頭，身後站著三個看不清面容的男人。

兩隻狗叫得很厲害，其中一個男人上去對它們猛踢了兩腳，嘴裡說著：「叫什麼叫！」

那只是兩隻小京八，儘管有護主之心，可卻毫無護主之力。佩文心中十分恐懼，說：「你們要幹什麼？」

幾個男人慢慢向她走近，踢狗的那個說：「不幹什麼，有錢給錢，沒錢就玩兒玩兒。」

佩文非常驚恐地死死拽緊牽引繩，兩隻小京八依然吠叫著，邊上的兩個男人上去又是各自一腳。

說話的男人離她越來越近，佩文本能地大聲呼叫：「救命啊救命！」男人衝上去，一隻胳膊摟住佩文的脖子，另一隻手捂住她的嘴。

就在這個時候，不知道從哪裡飛快地竄出一個黑影，這黑影對準男人捂住佩文嘴的那隻手腕，一口狠狠咬下去，男人於驚慌中本能地甩著手腕，但那黑影卻死死不松嘴。

見此狀，另外兩個男人立刻衝上去幫忙。

被扔在一邊的佩文驚魂未定，借著月光，她認出了那隻黑影，那是大黑，一隻身材碩大相貌醜陋的流浪狗。

2

佩文與大黑第一次見面，是在三個月前。

那時天氣還沒有這麼冷，陽光也溫柔，佩文帶著她的兩隻狗到公園裡玩兒。玩兒得正開心時，佩文發現不遠處的一棵小樹後面躲著一隻大黑狗，它正望著自己的方向，滿眼羨慕地看著那兩隻玩瘋了的小狗。

佩文看看身邊兩隻洗得雪白的小京八，又看看渾身臟乎乎的大黑狗，突然覺得心裡很不是滋味。

如果說人生的命運各不相同，有窮有富，有飢有飽，有安穩有戰亂，其實，狗生也是這樣啊！

佩文對大黑狗說：「要不要過來一起玩兒？」

大黑狗好像沒聽懂似的，並不動。佩文伸出手招喚它：「來吧，一起玩兒吧，沒關係的。」

大黑狗還是不動。

佩文想了想，起身，她想到大黑狗身邊邀請它。誰知她剛起身，大黑狗也警惕地坐直了身體。

佩文知道了。這是一隻流浪狗，一定是平時經常受到人們的驅趕甚至打罵，因此對人類充滿了警惕，它一定認為，只要它不靠近，人類就不會傷害它。

想到這裡，佩文心中生出了憐憫，停住腳步，輕聲對它說：「來吧，別怕。」她拿了一些狗狗吃的零食，放在手中，慢慢走向大黑狗，然後在距它不遠的地方蹲下，把零食放在手中，伸了過去。

也許真的是太餓了，看到食物，大黑狗便把警惕和戒備扔到了一邊，吃了起來。

也許它感受到了佩文對它並沒有敵意，也許它真的是太嚮往這種有人陪伴玩耍的狀態，吃過食物后，它慢慢地接受了佩文，加入了她們玩耍的隊伍之中。

那也許是大黑狗生中最幸福的一天了，在佩文的帶領下，它玩得特別瘋特別嗨，它第一次知道，原來有所關愛，有所依賴，是一件這麼幸福的事，這對於一隻既醜陋又骯髒的流浪狗來說，可能終其一生都無法遇到。而正因為可能終其一生都無法遇到，大黑才格外開心，格外留戀。

那天佩文離開時，大黑一直跟著她。佩文喜歡它嗎？喜歡，它與她的兩隻小京八除了外表，並沒有其它區別，靈魂同樣單純，目光同樣充滿清澈，心中同樣對她充滿依賴與期待。

但她已經有了兩隻狗，實在無法再有多餘的精力多養一隻，於是她不只一次對大黑說回去吧，但大黑不。

佩文把兩隻小京八放在電動車的踏板后，回頭看了大黑一眼，右手給電，快速離去了。

讓她覺得意外的是，大黑一直在後面奔跑著跟隨，直到佩文過了馬路。

佩文很是擔心大黑會不會因為跟隨她而穿過車流，她擔心大黑的安全，過了馬路后，她停下車，還好，大黑依然在馬路另一端，看著眼前的車來車往，發出急切的哀嚎。

那一瞬間，佩文竟然覺得鼻子忽然一酸，淚水模糊了雙眼，她真的非常希望大黑能夠找到愛它的主人，同時她也決定，儘管她不能做它的主人，但可以在它找到主人之前為它投放食物。

從第二天開始，佩文都會在固定的時間，帶著狗糧和乾淨的水到公園去喂大黑。

大黑的棲身之所，是公園一個角落裡的廢墟。雖然在人類看來，比那裡更適合做「家」的地方有很多，比如大樹下，比如草坪里，比如花叢中。

但只有大黑自己知道，對於它來說，對於一隻流浪狗來說，那片廢墟才是最好的選擇。

那裡有被割下來的草，它們可以成為大黑的床；那裡有垃圾桶，裡面的垃圾可以成為大黑的食物；更重要的是，人類不喜歡那個地方，因為臟，因為氣味難聞，只有這樣，大黑才會覺得自己是安全的。

自從佩文出現后，那裡就更成為了大黑的期待。

最起碼它可以有固定的飯食可以吃了，可以有乾淨的水可以喝了，可以有人對它輕聲細語地說話了。

大黑，真是覺得幸福極了，儘管它開心的樣子，在人類看來，依然不好看。

3

在大黑遇到佩文的第三個月，已經是冬天，天氣寒冷，並沒有地方可以讓大黑避寒，它只能蜷縮在廢墟處的一堆乾草之上，祈盼寒冷的夜晚早點過去，祈盼冬天早點過去。

但就是在那天夜裡，它聽到了人的呼救聲，它聽不懂那人說的是什麼，但它認得那聲音，更重要的，是它聽得出那人聲音中的驚恐與絕望。

它立時起身，飛奔過去。

是佩文，一個黑影在她的身後勒住她的脖子，捂著她的嘴，那兩隻小京八在近處叫，卻被另兩個人用腳猛踢。大黑沒有多想，瞅准佩文身後那個黑影的手腕，衝過去，一躍而上，狠狠咬住，死不放口。

兩隻小京八叫得更厲害了，那三個人慌了起來，在其他兩個人的幫助下，被咬男人終於從大黑嘴裡抽出自己的胳膊，逃也似的跑了。

恐懼的佩文驚魂未定，摸索著揀起兩條牽引繩，連滾帶爬地哭著向家的方向跑去。

回到家中的佩文心有餘悸，立刻報了警，雖然她知道其實對於這次的事件警察很可能也不會有什麼收穫，但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辦法了。

但她心中仍然恐懼。這恐懼來自於劫後餘生，也來自於不知道大黑的處境。

他們會不會因為怨恨而回頭殺死它？大黑在混亂中會不會受到了傷害？

第二天白天，佩文戰戰兢兢地來到那個公園，昨天事發的地方，一片平靜，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她心中祈求著大黑的平安，又來到那片廢墟。

在那片乾草上蜷縮著的，是大黑，大黑聽到腳步聲，抬頭，看到是佩文，緩緩向她走了過來。

佩文捂著嘴，眼淚涌了上來。她感謝上帝，讓大黑依然安然無恙，讓大黑依然在。

她蹲下身子，抱著大黑，眼淚止也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還猶豫什麼呢？還有誰比自己更適合做它的主人呢？

4

領養了大黑以後，佩文給它洗澡，做驅蟲，打防疫針，幾個月後，大黑皮光油亮，身體健壯了許多。原來，每個被善待的生命，都可以很美麗。

她們的緣分，在生命相遇的那一刻，便被上帝慈悲地連結在了一起。

你想知道後來？

後來啊，佩文談了戀愛，結了婚，懷孕的時候，大黑常伴她左右，經常把臉搭在她的肚子上，跟她一樣，對肚子里小主人的到來充滿期待。大黑愛她們，她們，也很愛大黑。

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