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拿鐵塊砸傷哥哥頭 我痛悔至今

圖片說明:我年幼時的全家福。前排左為哥哥,中為姥姥,右為我;後排為我父母

直到今天,哥哥的落魄與受難始終是我難解的心結。

我出生於1980年,今年35歲,老家居住在浙江省常山縣郊外的一個偏僻的小山村。那裡雖然山清水秀,風景怡人,卻並不富裕。我父母一輩子就只生了哥哥和我兩個孩子,可能是因為我是老兒子吧,父母一直比較偏愛我。比如我想吃什麼飯菜,如果母親不能滿足我,我就會把碗筷往地上一摔,母親就得想辦法給我做。再比如過年父母給我壓歲錢,我嫌給得少了,就把那張鈔票揉成一團,扔到窗外,父親就會再給一張大一點的票子。

我小時候真的很霸道,左鄰右舍的小孩都不敢惹我。我四五歲時經常與鄰家小孩玩一種小賭博的遊戲,叫扔硬幣。就是把一枚硬幣從立著的木桌上滾下來,誰的硬幣滾得遠,就把滾得近的硬幣贏過來。而我那時只能贏,不能輸,一旦輸了就從對方手裡硬搶回自己的硬幣,不給就把人家打得哇哇哭。

就這樣,我在父母的百般呵護與過分溺愛下,過著無拘無束的日子。而這一切都在無形中「鑄造」了我自私貪婪、任性刁蠻的劣習,正應了那句「過分溺愛不是愛,而是禍害」的俗語。每當回味此言,我都覺得它極富生活哲理,好像是為我量身打造的一樣。

與我相反,哥哥從小就很聰明懂事,人見人誇。他雖然只比我大兩歲,卻處處讓著我、愛護我。比如有點水果啥的好吃的,他總是把完好的分給我,自己挑破了皮兒的吃。我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他的一次絕頂聰明之舉。我家門前有一個池塘,母親總是在池塘邊洗衣服。有一次,母親洗衣服時不小心把一隻鞋掉進池塘里,越沖越遠,伸手已經夠不到了。這時在一邊玩耍的哥哥急中生智,隨手撿起一塊石頭向池塘里那隻鞋的前邊扔過去,隨後又扔了好幾塊。因為每塊石頭都在水中激起一圈圈的波瀾,終於將那隻鞋沖回岸邊。哥哥那時也就五六歲吧,誰也沒教他這樣做。那時,我父母對哥哥抱的希望也很大,覺得這孩子聰明,將來一定會有出息。

由於我父母都是本本分分的庄稼人,沒有一技之長,家裡生活過得一直沒有起色。我姥姥年輕時因婚姻不幸早就離異了,後來姥姥隻身一人來到長春闖蕩。當時正趕上一汽在社會上大量招工,姥姥就通過自己的努力,如願以償地進到一汽綜合利用廠工作了。後來經姥姥同事介紹,姥姥與我現在的姥爺結了婚。因為姥姥是重新組合的家庭,為了維繫這份婚姻,姥姥特別希望身邊能有個孩子,再加上現在的姥爺身邊也無子女,於是姥姥和現在的姥爺一拍即合,希望我家能給他們送去一個孩子撫養……

在知識可以改變命運的想法支配下,又考慮到哥哥聰明,到省城長春上學能有更好的學習環境,受到更好的教育,我父母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最後決定忍痛割愛,將我年僅7歲的哥哥送到了我長春姥姥家,由我姥姥、現在的姥爺代為撫養,並供其上學。

想當初父母這樣做,並不是想要放棄對哥哥的責任,而是為了哥哥將來有個更好的前程,「可憐天下父母心」啊!後來我漸漸大了,感到哥哥似乎對父母當初讓他去姥姥家有點耿耿於懷,覺得自己被父母拋棄了,但願哥哥有朝一日能諒解父母,能體會到父母的一片苦心。(可這一家人,又有誰真正去體會過那個雖有父母卻失去了父母關愛的孩子的心啊!這些和他最後的悲劇不能說一點關聯也沒有。——編者)

1987年3月,那時的我7歲,與母親一起來長春姥姥家串門。通過乘坐三天兩宿的火車,經歷了漫長的旅途,母親與我終於順利抵達了北國長春。儘管一路艱辛,可沿途風景卻很美,總體而言我當時的心情很不錯。畢竟,年少的我頭一次出了一趟遠門,親身體會到了南北方地域氣候的差異;最重要的是,我又要見到久別的哥哥了。

在長春姥姥家閑住了幾天,有些煩悶。一天上午,姥姥讓我哥哥領我出去溜達一下,我與哥哥馬上答應了姥姥這一不錯的提議。記得那天長春天氣不錯,但乍暖還寒,仍能明顯感到絲絲寒意。哥哥領我剛走出大門沒幾步,姥姥突然叫住了我們哥兒倆。原來是姥姥想起了家中還存留一塊形似小車輪、中間帶孔的廢鐵,長年不用擺放著也佔地方,就讓我哥哥拿到廢品收購站去賣掉它。為了鼓勵我們,姥姥豪爽地對我們說:「賣掉廢鐵塊的錢歸你們倆,你們可以買好東西吃。」這下可樂壞了我們哥兒倆,我倆很快就蹦蹦跳跳地來到了離姥姥家三四里地的廢品收購站……

來到到處堆滿廢品的收購站,迎接我們的是一位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我猜他大概就是本店老闆吧。這男子個頭矮胖,皮膚黝黑,滿臉鬍子。他底氣十足地對我們哥兒倆說:「兩位小夥子,你們有何貴幹?」哥哥很快接過話茬兒說:「想賣這塊廢鐵。」接著,哥哥老練地向那位中年男子詢問了收購價格。通過一番討價還價,最後那位中年男子同意以7角錢收購我們那塊廢鐵。

等哥哥拿到賣廢鐵的錢后,我們並沒有立刻離開那家廢品收購站。哥哥說要分賬,就是要分點錢給我,讓我自己去買想吃的東西。我先是一愣,覺得事情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但沒有多想。接著,哥哥跟我解釋了一番分錢的理由和原則:他大,這塊廢鐵又是他家的,他拿大頭兒;我小,又是他家的客人,我拿小頭兒。於是,哥哥就分給我兩毛錢,而他自己卻懷揣著五毛錢。

當時的我心裡很不是滋味!確切地講,我有一種被愚弄、受欺騙的感覺。在我以前的印象中,哥哥一向是什麼都讓著我的,可這才分開兩年,哥哥怎麼就一反常態,變成這樣了呢?他拿大頭兒,這不是明擺著在欺負我嗎?這不是明擺著在倚老賣老嗎?

一向自私任性、被寵壞了的我哪能吃得了這種「啞巴虧」呢?我一次次地跟哥哥商量價錢,我認為至少也得分給我四毛錢才算合理。可不論我如何求情、如何講理,哥哥卻始終無動於衷,態度不可動搖。也許是我們兄弟倆分開時間較長,親情也隨之淡化了,也許哥哥被送走,心裡一直不平衡,有點妒忌我吧,總之哥哥不再像以前那樣看重我了,這讓我覺得很尷尬,很惱火。於是,年幼自私的我,一時喪失了應有的理智,衝動起來,竟毫不猶豫地拿起那塊曾「讓我歡喜讓我憂」的廢鐵,狠狠地砸了一下哥哥的頭!

頓時,哥哥「啊」的一聲就暈倒在地上。只見他頭破血流,鮮血正一滴一滴地往外淌,一動也不動了。那場面真是很嚇人。見到這情景,我也呆住了,不知怎麼辦才好。我本想藉機嚇唬或簡單教訓一下哥哥而已,沒想到事情會搞得如此不可收拾。

正當我驚慌失措、舉目四望的時候,那位廢品收購站的中年男子頃刻就出現在我的眼前。他二話不說就抱起我哥哥,直衝向離此地最近的「一汽職工醫院」(現在改稱為一汽總醫院)。都說「東北人是活雷鋒」,我看這話一點不假,在關鍵時刻,是這位陌生人救了我哥哥的命。

醫生給哥哥檢查完后說:「好險啊!幸虧送得及時。」醫生讓我去交醫療費,可當時我口袋裡哪有錢啊?要有也只有兩毛錢,給哥哥交治療費簡直是「杯水車薪」啊!還是那位中年男子,他給哥哥墊付了所有的醫療費。當時我哥哥頭上被縫了6針,另外,醫生給哥哥打了「破傷風」等消炎針,還開了一些西藥,這才慢慢穩住了哥哥的傷情。醫生還提醒我說:「你哥的傷口很深,有可能碰到了腦組織,搞不好日後還會留一點後遺症,主要是思維方面會受到一定影響。」醫生讓我告訴家人,要有「心理準備」。

等我姥姥與母親趕到醫院,問清事情的緣由后,姥姥、母親都很感謝那位中年男子。姥姥硬要塞給他一些報酬,可他一口給回絕了,無論如何也不接受。我從他們的交談中得知那位中年男子姓賈,其他信息就不知道了。

看到哥哥被我打成這個樣子,母親心裡別提有多傷心、多難過了。母親狠狠地給了我兩個大耳光。我當時並沒有大聲嚎哭,而是默默地流出了悔恨的淚水,接受了這應有的懲罰。那時我雖然很頑劣,但我深深知道這回自己闖了大禍,母親打我也是我「罪有應得」。母親是頭一回出手這麼重地打我,母親的手打在我臉上,卻痛在她心中。手心手背都是母親的心頭肉,我們兄弟倆是母親一輩子的牽挂與希望,是母親的命根子,母親不希望我們其中任何一個受到傷痛與傷害,可是我的劣行卻讓母親大失所望……

兩個月後,哥哥頭上的傷基本上痊癒了,卻留下一道很深很醜的疤痕。那時學校也開學了,哥哥照常去上學,沒有什麼異常情況,我與母親也回南方了。

可是,好景不長,姥姥時而反饋過來的信息讓我父母非常擔憂:哥哥被我打前已上小學二年級,之前他聰明伶俐,學習一直在班級排前幾名,而被我打了之後,學習成績明顯下降,老師到姥姥家家訪時也說哥哥的反應變得遲鈍了;還有,因為頭上有一塊明顯的疤痕,哥哥常被同學恥笑,自信心備受打擊,變得不愛說話,不愛出門,以至於因缺少運動,身體越來越胖……

到哥哥24歲時,他的變化就更驚人了。似乎在一夜之間,他的頭上竟莫名其妙地長出了許多白頭髮,大約佔頭髮總量的百分之八十左右,真是「剪不斷,理還亂」啊!因白頭髮太多,哥哥總是剪板寸或和尚頭等很短的髮型,但白頭髮仍然看得很清楚。

那時哥哥因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已南下杭州打工。有一次,哥哥在網上好不容易處了一個對象,倆人覺得挺投緣的,天天甜言蜜語,電話不斷,表達愛情的簡訊更是數不勝數。時間一久,哥哥的網路女友很想一睹哥哥的「廬山真面目」。哥哥聽說要見到自己心儀已久的對象,就爽快地答應了對方的請求。那天,哥哥終於見到了網路上的她。說實話,哥哥很相中那個姑娘,因為她的外表、談吐等各個方面還算可以。可是,姑娘一見到哥哥,就被哥哥的外表給驚住了,看起來哥哥完全不像二十五六歲的青年小伙,而是頭上滿是白髮,活像個「小老頭」。姑娘根本接受不了這個殘酷的現實,於是她把我哥哥給徹底否定掉了。哥哥的這段感情最終宣告失敗。

聽母親說,因為此事,哥哥的內心痛苦掙扎過好一陣子,茶不思飯不想,就連輕生的念頭也曾有過。不甘心的哥哥曾試過許多醫治白頭髮的葯,外塗的內用的都試過,結果都是徒勞,無法從根本解決問題。因為一頭白髮,哥哥的外表形象大打折扣,這嚴重挫傷了哥哥本來就脆弱的自尊心和自信心。以後又有幾次機會別人給他介紹對象,但他根本沒有勇氣見,怕見光死。

因為這頭白髮,哥哥找工作也頻繁受阻。記得2004年7月的一個上午,一次偶然的機會,哥哥有幸趕上了安徽省蕪湖市經濟技術開發區主辦的一次大型人才招聘會,哥哥看上了汽車公司招聘的銷售員崗位。但因哥哥白頭髮多,給人未老先衰的感覺,面試主考官見哥哥這副模樣,不禁頻頻搖頭,結果此次面試告吹。還有一次是2007年3月,這回哥哥總算如願以償,順利進入了廣州一家汽車公司,當上了銷售員。當時哥哥心裡別提多高興了,還打電話告訴了我和我父母,要知道,哥哥從來不主動給我和父母打電話的。也許是命中注定哥哥會遭受更多的磨難,哥哥進入該公司工作不滿兩年,終因外表形象不好——白頭髮多,顯得老氣橫秋,導致其銷售業績一落千丈。哥哥的客戶訂單少得可憐,特別是一些女性顧客,都不願買哥哥的單。所以,儘管哥哥很努力地工作,最後也只能被迫下崗,失業了。

也許是當年醫生說過哥哥「日後還會留一點後遺症」的話總在我耳邊揮之不去,我覺得哥哥的一切不順利可能與我那次打傷他有關。為了印證我的想法,我曾去長春一家大醫院的神經外科諮詢了哥哥的這種情況。據一位專家介紹:白頭髮和很多因素都有一定的關係———精神因素、遺傳因素、酪氨酸酶缺陷等。其中,遺傳因素佔到很大比例。除此之外,精神因素對白髮的影響也是非常重要的,比如說當一個人所承受的壓力——這個壓力是他最高極限已經無法承受的,就會加速他的黑髮變白。民間常說「一夜愁白了頭」其實並不是誇張的說法,這樣的病例,碰過不少。專家認為,我哥哥的這種情況,應該與小時候受傷後腦組織受挫引起智力下降的後遺症有關係。智力下降,就會反應遲鈍,就會學習不好;而學習不好,精神壓力就大,再加上難看的疤痕等雪上加霜的因素,可以初步斷定我哥哥的白頭髮是精神因素造成的……

果然,哥哥的這些挫折與我有直接關係。是我讓哥哥抬不起頭,沒有自信心,是我讓哥哥自卑至極,每天都生活在可怕的陰影之中。不論學習、愛情,還是事業,哥哥在所有方面都處處碰壁、事事不如意,這些都應歸咎於我的那次瘋狂的舉動……

關於我對哥哥造成的傷害,哥哥雖然對母親說過我對不起他,但他從沒當面指責過我。不過因為我們哥兒倆從小到大聚少離多,感情不是很親密倒是真的。也許真是陰差陽錯,哥哥雖在長春長大,但他高中畢業后就去南方打工了,而我高中畢業后卻投奔到長春姥姥家,我們哥兒倆又沒了交集。即使過年的時候我們都回南方父母家見過一兩次,也都是來去匆匆,在一起待兩三天就走了,感覺哥兒倆很生分。

哥哥主動給我打電話只有一次,卻使我錯上加錯,與哥哥產生了更大的隔閡。那是2010年,我當時已在一汽一個民營企業工作,正準備結婚,突然接到了哥哥從杭州打來的電話。他向我借錢,要借三千塊錢。我問他幹什麼用,他說這你就別管了,就說借不借吧。我當時雖然有了工作,但收入不高,又正張羅結婚,手頭沒有餘錢,我就沒借給他。兩個月後,我結婚時給他打電話,發現他手機換號了,怎麼打也打不通。我又往南方老家打電話,才知道父母也聯繫不上他了。原來他也曾向父母借過錢,可父母也沒有錢借給他。據說,他因為要自己創業,虧了本,還欠了幾萬元外債,一直償還不了,導致債台高築;但我們家人都沒有幫上他。

算起來,哥哥已經5年沒有與我聯繫了,與父母也不聯繫。哥哥一定是因為傷透了心才會這樣做的。

直到今天,哥哥的落魄與受難始終是我難解的心結。哥哥本來是個聰明懂事的孩子,就因為我那兇狠的一擊,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他本該有屬於自己的美好的青春年華,有一個愛她的女人和蓬勃發展的事業,可是這一切都被我給徹底毀滅、無情葬送了!我千不該萬不該,為了一己之私,為了蠅頭小利,竟拿廢鐵塊砸向哥哥的頭,向自己的親人下死手!最終導致哥哥無論肢體上、還是心靈上,都受到了無可挽回的創傷。哥哥頭上那塊很深很醜的疤痕,印證著我深深的罪過,也成了我一輩子無法抹去的恥辱。

與哥哥相比,我則幸運得多。如今的我工作穩定,每天有妻子和女兒的陪伴,覺得這日子越過越有滋味。然而,始終讓我放不下的還是哥哥。他至今仍然單身一人,在南方那邊過著居無定所的生活,沒有穩定的工作,沒有屬於自己溫暖的家。可以說,哥哥是一無所有啊!有時,我隱隱覺得自己今天的幸福生活是建立在哥哥的痛苦之上的,一這樣想,我就感到自己真是罪不可赦,感到自己是剝奪了哥哥幸福與快樂的「劊子手」。

從我拿起廢鐵塊砸哥哥的頭這件禍事發生到現在,已過去了28年。往事如風,悔之已晚,所有已發生的傷害不可能被重新改寫,因為我無法穿越時空,無法回到從前,無法去阻止那一幕原本不該發生的人間悲劇。如果時間可以倒流,如果覆水可以收回,我願意為此付出任何代價,去重新改寫那段不幸的歷史。我真誠祈求上天降罪於我吧,不要再給哥哥添加任何磨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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