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不可思議的女人,還有特別的白花油

年前我去印度採風,是從昆明機場出關起飛的。鄰座的是個婦女,看來是個老江湖,根本不管飛機是否顛簸,大大咧咧地坐著,坐得很寬很舒展,當然就擠得我不舒服了,我就想說她一句,卻見她開始用手指頭摳牙縫,摳了半天也沒摳出內容,又上下嘴唇一起努力,嘴巴一下一下地往前嘬,嘬了好一會兒才消停,背往後面一靠,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於是,一股大蒜味道撲進了我的鼻子。

我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我立即解開保險帶,站了起來。坐在後面的空姐顯然看見了我,用廣播提醒我:「飛機正在爬高,請旅客坐好。」我只好坐了下來,便覺得自己被那深重的大蒜味道包圍了,忍無可忍之時,突然想到了口袋裡的白花油,立即打開,抹到鼻子下面。真是奇效,強烈的白花油味道立即將大蒜味道驅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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鄰座的婦女卻將頭歪過來,我下意識地把頭閃到一邊去。「是風油精嗎?」她問,聲音很友好。我應了一聲:「哦……」還是把頭閃開,躲避著大蒜味道,然後回答:「是白花油。」她的胳膊動了一下,因為她坐得寬,所以胳膊緊蹭著我的胳膊,她一動,就帶動了我。我連忙往旁邊閃了一點。她卻又將頭朝前伸伸,笑著對我說:「讓我擦擦。」

我下意識地把手裡的白花油攥緊了,但看著她的笑臉,不得不將手掌攤開,把白花油遞給了她。

她說了聲:「謝謝。」然後擰開蓋子,「嗒嗒嗒」往手心裡撞,白花油自然被撞出來了,她這才蓋住蓋子,將白花油放到大腿上,兩隻手一搓,把手心裡的白花油搓勻了,立即分開手,兩隻手心蓋住兩個太陽穴,揉了起來。終於揉完了,她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我立即閃開身子,躲避著大蒜味道,還好,也許是白花油的作用,我沒有聞到大蒜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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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卻伸過來:「還給你,謝謝。」

我禮貌地搖搖頭,「沒事兒,不用謝。」

在我接過白花油的瞬間,她又朝我笑了一下,然後說:「我這個人呀,就是貪睡,不知道誤了多少事。」又看了我一眼:「真是謝謝,謝謝你的白花油,這下我會精精神神地到印度了。」

我又禮貌性地咧咧嘴,做出笑容,其實我打心眼裡不願意和她說話,所以我就閉住了眼。這法兒真靈,她不吭了。我這才睜開眼,欣賞窗外的藍天白雲。飛機遇見氣流了,有點顛簸,我也將眼睛從窗外收回,將背靠在座椅背上,這才發現,她睡著了。雖然飛機顛簸著,雖然空姐在喇叭里用漢語和英語各說了一遍飛機顛簸注意事項,她還是睡著,頭稍稍歪了一點,兩邊肉嘟嘟的臉蛋舒展開來,如果是個胖娃娃,是很可愛的,可惜是個中年婦女。

飛機下降的時候,白花油的效力減弱了,她還睡著,隨著呼吸,大蒜味道又飄散過來,我只好又往鼻子下面抹抹白花油。飛機著地的時候猛然顛了一下,她這才醒了,利索地搖搖頭,問我:「我又睡著了?」

我點點頭,「是的。」

「不好意思。」她說著,又笑了一下。

我不願意和她再說話,就有意拍拍前面的座椅,與和我同行的朋友說起話來。從下飛機到出關口,我再未和她說話,並盡量離她遠一點,躲避著她的大蒜味道。

要填入關表的時候,我看著入關表格,一片茫然,同行的朋友也不認識英語,我們幾個文盲一般地看著別人在長條形的桌子上填寫,很無助。我突然發現,那個婦女在填寫的人中間,沒有半點遲疑,填寫得很認真也很迅速。我不由朝她走去,剛剛站到她背後,她正好直起身子。我朝她笑笑,「填完了?」

她也朝我笑笑,「填完了,你沒有筆嗎?我有。」說著遞過來。我接住了,卻依然看著她,有點不好意思地咧了一下嘴:「我,不認識英語。」

「噢——」她也咧了一下嘴,「我來給你填。

」「那太謝謝你了!」我真誠地謝著,把護照給了她。同行的幾個朋友也都過來了,看見她給我填完了,不約而同地向她說了聲謝謝,就要拿著我的入關單,比照著填寫。她笑了,「你們都不會?」我點點頭:「都不會。」朋友說:「我們比照著填。」「來吧。」她很豪邁地笑了,「就你們幾個嘛,我給你們填。」

在她填寫的時候,我的朋友到出關口去排隊了,等到全部填完時,我的朋友已經排到隊伍中間了。「來這兒。」我的朋友朝我們揮手,眼睛卻看著她。我打心眼裡讚揚我的朋友,人家在關鍵的時候幫了我們,我們排個隊,就應該首先為人家著想。

沒想到她朝我的朋友擺擺手,將雙肩挎往背上一撂,伸胳膊挎好,到更前面的隊伍處,與她的一個同行者站到了一起,這才朝我們揮手示意。

我連忙朝她揮手,真誠而感激地朝她笑笑。同行的朋友不由讚揚起她來,說她熱情、禮貌、敏捷、友好,樂於助人,在她的身上,體現著我們民族的優良精神。我自然想到了我在飛機上對她的不禮貌,臉禁不住熱了起來。突然想到了白花油,立即跑過去,將白花油遞給她:「你需要,送給你。」

「不不不,」她擺著手,「我朋友包里有風油精,剛才在飛機上,不方便拿。」

我硬遞給她:「味道不一樣的,你拿上。」

味道兩個字,是脫口而出的,我知道我的語言里下意識地帶上了複雜的意思,於是趕緊跟了一句:「醒腦子!」

醒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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