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來越難乾的調度員

在6月份第一天的凌晨時分，夜色還未褪去，清爽的空氣夾雜有海邊城市特有的咸質，京州市終於有了片刻的沉寂。7、8個小時前還是堵得水泄不通的中山路此時只剩下零星的計程車和穿著馬褂的幾個清道夫，仔細聽的話，能聽出他們正在用方言交流著家長里短。

中山路102號是一棟電力大樓，在這個片區若以層數來論，它是除了馬路對面的京州銀行總行大廈、聯華酒店之外的最高樓，若是將這座城市顛倒，或從地球另一端來看，這三棟大樓定能撐起整個地球。但是，調度員張明從來就不關心那一層樓更高，因為樓的高低胖瘦，跟他收入多少生活質量高低沒有任何關係。

04時40分，scada系統屏幕上顯示110kV中橋站10kV F4商業線跳閘，語音警報的女聲一遍又一遍重複著分閘信號的消息。張明坐直身體瞪直雙眼，視線緊跟滑鼠的移動，先是看了電流，再看了曲線，本想偷懶少看一眼，但是在拿起電話前他還是查看了開關的狀態，確認沒錯，真的跳閘了。其實調度員對線路跳閘早已經司空見慣，由於不涉及重點線路，一般這種10kV等級的跳閘，前期階段他只需要通知到相應的單位就行。但是慢著，就在上周剛剛結束的會議上，已經明確要求調度員今後必須在線路跳閘后不但要在規定的5分鐘之內通知到各相關單位，還需要及時做好有關記錄。想到這，張明禁不住打了一個噴嚏，邊撥打電話的時候邊捏著晴明穴，腦子裡在努力思考著下一步要做些什麼？

「嘟，嘟……」，中橋縣局的值班電話沒有人接聽。張明再撥打了一遍，依然沒人接聽。

「還是先打給客服中心吧」，張明在心理嘀咕。「嘟，嘟……」，三聲過後，客服中心的同事接聽了。「你好。京州調度張明」。「你好，客服中心林梓」。「你好，04時40分，110kV中橋站10kV F4公務員線跳閘，影響片區屬中橋縣局管轄」。「04時40分，中橋縣局中橋站F4公務員線跳閘」。「是的。請幫忙統計一下涉及到的用戶數」。「好收到，謝謝，我待會查完后告訴你」。

掛完電話，張明緊接著再試了一遍中橋縣局的值班電話，還是沒人接聽。他隨即撥打了變電站電話，將剛才的話對變電站的值班同事周曉又說了一遍，並要求其到站檢查保護情況及設備狀態。剛結束與變電站值班員的通話，中橋縣局的電話打進來了，問是否有情況要通知。張明本想藉此機會數落幾句縣局值班的同事，但是想到接下來自己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強的時效性於是打消了這個念頭，耐心地將剛才的信息第三次敘述了一遍，並要求縣局人員對線路展開檢查。

總算謝天謝地按規定在5分鐘之內通知完這三個單位了，這時女語音警報的聲音還在響著，直到張明將信息確認后才停止。「啊？信號顯示只有分閘動作，沒有重合閘？是重合了沒有顯示呢，還是重合閘沒有動作呢？還是本身就沒有重合閘功能？」張明對這個疑問心理沒底，於是迅速打開資產信息集成系統進行查詢。人的意識和動作有時候都可以很快，但是會被第三方響應的遲滯而抓急。信息系統彷彿一個沒睡醒的小孩，運行的圖標一圈又一圈在轉悠，好不容易才打開了登陸界面。張明嫻熟地輸入帳號密碼，再經過幾層的頁面菜單，終於進入了查詢保護定值的功能菜單。輸入關鍵字「中橋站」，一張堆滿了信息的列表呈現在眼前。張明搜尋有「10kV重合閘」的字眼，「咿，這個！」他自言自語道，「噢不，這是已作廢的」，最後一列註明了已作廢，於是他往下繼續瀏覽。「這裡也有一條！！噢不，也是已作廢」！他變得有稍微的煩躁，「好像還有很多時效性的事接下來要做的，我可不能在這裡浪費太多時間呀！」他絕望地發現，他已經拉到了列表的最下端。「一定是看漏了！」於是他重新往上拉回了菜單，繼續查找。終於，在第四第五條寫有「10kV重合閘」字眼處的兩行中，他注意到第四行的最後一列註明「已作廢」，第五行的最後一列是註明「已完成」，剛才一定是自己從第一列對到最後一列的時候，看錯行。他一邊打開該記錄，一邊等系統載入出信息來，突然想起這個問題以前已有同事在部門會議上與繼保部門的同事反饋過，調度員認為「既然是作廢的，就沒必要顯示在列表裡了吧？如果要顯示，可否專門設置顯示在歷史功能里」，但繼保部門會上的反饋是，「已作廢或已完成，清清楚楚地顯示著，看的時候認真看就可以了。」於是皮球又回到了調度員這邊。剛剛載入出的定值單顯示，F4，停用重合閘功能壓板投入。「那麼即重合閘退出」張明嘴理咕噥了一句，心理的堰塞湖通了半截，鬆了一口氣，突然有種打贏一場勝仗般的喜悅之情。這時候客服中心來電話了，通知說影響用戶980戶，張明第一時間記了下來。

「自動化！自動化終端裝置有沒有信號」，張明的思路隨著上一場仗的勝利像是突然找到了方向。這幾年配網自動化的大力推廣，基本上每條饋線都安裝有至少一個自動化終端裝置，當故障發生在終端的可監測範圍之內時，它們會發信並上送，方便運維人員對故障開展針對性排查，減少故障處理時間。張明在電腦里搜索出全市的配網自動化終端統計表，檢查中橋縣局對應的該線路是否有自動化終端台帳。「有呀」，他輕輕地猶豫了一下。隨即打開另一台電腦，從自動化系統中查詢終端信號，似乎這時候受到了幸運之神的眷顧，很快地查到了該饋線終端的信號情況，「中橋站F4公務員線10kV民政街1號公用電纜分接箱604開關至10kV民政街2號公用電纜分接箱601開關段相間故障動作」，「中橋站F4公務員線10kV民政1號公用電纜分接箱604開關至10kV民政街2號公用電纜分接箱601開關段相間故障復歸」。剛以為幸運眷顧的他此下又犯難了，動作了又復歸，那到底是有沒有故障的？按以往經驗，之前動作后復歸的，故障點有時候真的不存在該指示段內，有時候卻又真的就發生在該指示段內。「這可尷尬了。算了，按照上級規定，我還是跟縣局彙報一下先」，張明果斷地再次撥打了中橋縣局的電話，將上述兩條自動化信息通知到位，電話那頭傳來了毫無感情色彩「哦」的一聲表示已知悉，張明能猜測到對方的心理潛台詞，「說了等於沒說」。

張明望著電腦右下角的時間，還有2分鐘就到5時了，按照規定，接下來還有一些時效性較強的事情要做。他迅速地登陸進調度系統進行跳閘確認和信息篩選，屬哪個縣局管轄，跳閘線路，跳閘時間，跳閘發現人，跳閘前電流，保護動作情況。完成這些之後，他繼而手動輸入通知變電站的時間和接聽人，通知縣局的時間和接聽人，通知客服中心的通知時間和接聽人，有時候從電話裡頭因為方言所限，無法聽清具體確切的名字，還需要調出通訊錄按單位按部門檢查確認，幸運的是，今天接聽電話的三個人都是他日常發令總是打交道的，填起來駕輕就熟，很快就完成了跳閘信息的前期填寫。

完成了對調度系統的填寫，張明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從跳閘到現在，他這時候才第一次抬起頭，轉轉脖子當作是一种放松。眼睛掃一掃其他調度員，發現他們也埋在自己的屏幕前，正忙著什麼，眼鏡片前的光影不斷變化著。

轉了兩圈脖子，張明隨即又打開了即將推行的全網新一代系統。他第一時間查看了該系統的自動指揮平台，發現剛才的跳閘信息已經從另一個即將淘汰的系統同步傳遞了過來，但是自動判斷結果與實際不符，需要將這個情況手動記錄到問題跟蹤表。在記錄回問題跟蹤表之前，他決定先完成幾個更有時效性的事情。他在網新系統上重新增加了故障記錄，將調度系統填過的信息再次填寫一遍，並將該記錄發送到另一個集成各類信息的系統（張明暗自幸運的是，該系統無需調度員另外登陸）。緊接著張明點擊「簡訊」模塊，系統最近終於人性化地能夠自動生成了簡訊模板，張明選擇了跳閘類型，以及發送對象，很簡便利索地將該跳閘信息發送到了所屬縣局和有關部門領導及其他需要知道跳閘信息的人員。

由於跳閘用戶超過800戶，按京州市市局調度規定，凡是影響用戶超過800戶的，需要將其任何一次的跳閘信息發往微信應急群里給局各部門和各領導知悉。張明一方面對一直存疑的「800戶就要發微信」這個標準存疑，為何偏偏是800為界限？另一方面，他對自己能意識到發微信這一點感到莫名的開心，慶幸自己不會差點又鬧出工作上的遺漏。拿起辦公專用手機，極其不幸地發現手機沒電了，這可把他急的，要是領導收到剛才發出的簡訊后再去看了微信卻發現看不到這條，那問責起來可如何交待？皇天不負有心人，最終他幸運地在一個柜子發現了對得上介面的數據線，充電屏幕顯示充電中的那一刻，彷彿感受到一絲輕風拂面的愜意。

微信的信息格式跟剛才新系統平台發簡訊時候的格式不是同一格式。張明在電腦里的另一個文件夾終於查到了微信信息的記錄文檔（他決定接下來一定要把這些文檔的位置統一同一個位置存放），他小心翼翼地按照模板，將「04時40分」的格式改成「04:40」，將「中橋變電站」改成「中橋站」，添加了跳閘前電流的數值，添加了「影響用戶數980戶」的信息。然後從頭到尾再看了兩遍，確認無誤后準備發送。突然，他意識到又遇到問題了！怎樣將電腦上這條信息發到辦公電話的微信上去呢？之前電腦還能上網，可自從信息中心加強對病毒的管理以來，所有的辦公電腦一律不得與外網連接，很多時候從外網信箱收發郵件，也只能先是拷貝下來，再登陸其他可以無線上網的筆記本電腦進行操作。張明果然很快靈機一動，想到了利用郵箱辦公系統的簡訊功能發到自己的手機，這一發現令它暗自叫贊。很快，手機收到了剛剛編寫的待發布信息，玩轉微信的張明細心地將信息刪去一些多餘的系統文字，整理合併后通過自己的微信發送給辦公室手機微信端。幸運的是，此時辦公室手機充了有一定的電量，剛好足夠用來開機發簡訊。05時15分，確認文字無誤后，張明終於將信息在微信群里發布出去，勝利就在眼前，心情異常開朗。美中不足的是，此信息發布相比跳閘時間遲了35分鐘，雖沒有對微信信息的發布有明確的時間要求，張明還是有點提心弔膽的，現在可能都還在睡覺，最怕明天領導起床后看到，說不定問起來。但可以確定的是，前面這些環節裡頭他基本沒有做漏做拖延，寫報告、做彙報的風險暫時消除了。

「鈴鈴鈴……」電話聲很巧合地響起，是來自變電站值班員周曉到站檢查結果的彙報電話，「中橋站周曉，中橋站10kV F4商業線是零序保護動作跳閘，現場一、二次設備正常，現場沒有異常信號遺留，保護是退出的。」「......好的，謝謝」。接完電話，還沒來得及享受剛剛的戰爭勝果，張明迅速地將該反饋信息填入到了配網調度系統的故障記錄中，「05時18分，中橋站周曉告零序保護零序保護動作跳閘，現場設備正常」。接下來就等供電所的運維人員檢查情況的彙報和操作了，04時40分跳閘到現在，張明終於擺脫了時效性的陰影，這些記錄和通知的時間，不知怎麼就這麼耗時，還讓人緊張。

6月天，容易亮，此時窗外的天空已悄悄泛起了紅光，20公裡外的海風挾來了清晨溫暖的風，中山路在晨風下逐漸蘇醒了過來，響著《蘭花草》的洒水車緩緩駛過，正在路上行走的，正在被窩裡醒來的，正準備開門做早餐生意的，他們將即將又迎接稀疏平常的一天。如果很快可以恢復送電的話，或許他們沒感覺到日復一日的生活有什麼不同，或許他們沒感覺到任何的停電異常，或許那980個用戶會因昨晚這條還沒複電的跳閘線路會感到一點點不便！這正像是生活本身，你無法面面俱到，你無法知道任何一件跟你相關的事它還在跟其他群體也正在發生著千絲萬縷的關聯，在你看來或神聖嚴肅認真或片刻不得閑，在另一個人眼中它說不定，或無關緊要或也就不過這樣嘛，不值一提。

可怕的事終於還是發生了！就在張明對網平台系統自動診斷信息的錯誤做記錄和列印跳閘圖紙的時候，scada系統顯示又有一條饋線跳閘了。而他突然留意到一個嚴重疏漏，就在他在做那些具有很強時效性的事情的時候，有兩條「母線接地告警」、「母線接地告警復歸」的信息靜悄悄地掛了20分鐘！！他拿起電話，想到了關於接地告警信號無論動作後有沒有復歸都要執行的一些關於通知有關單位到站檢查，並及時適當選線手切的相關規定，眼前的5個應用系統在四個電腦屏幕上凝視著他，7、8份表格在一個卡頓的電腦桌面前凝視著他，6個電話在他之前靜悄悄地等待他的選擇，他一時間不知所措——

這個電話，是要先打給「母線接地信號動作又復歸了」的變電站呢，還是打給剛剛一條饋線跳閘失壓的變電站呢，還是打給縣局供電所通知呢，還是打給客服中心呢？這麼簡單的問題，他突然害怕地亂了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