宙斯與朱庇特希臘羅馬神話譜系裡,藏了多少西方文明的肇源和弔詭

托·布爾芬奇(ThomasBulfinch,1796—1867)原不過是波士頓商業銀行一名小職員,長達30年地從事這一卑微的工作,默默無聞。自其1855年出版《希臘羅馬神話》、1858年推出《騎士時代》、1862年印行《查理曼大帝傳奇》之後,他的「布爾芬奇神話集」被不斷翻印,深得讀者喜歡,使其「在美國文學最偉大的五年的那些偉大者之中,佔有了永久的一席」(坎貝爾語)。

曾經卑微的托·布爾芬奇之所以偉大,之所以在美國乃至世界神話研究史與創作史上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是因為其堅持傳播神話知識以方便年輕讀者了解和欣賞語文中的許多優秀文學作品,創造為人們不時引用而不專為博學家、神學家、哲學家們服務的神話佳作,成就了古典神話遺產英語譯介讀物中的一座豐碑。老一輩資深出版家楊堅翻譯的《希臘羅馬神話》,曾於1987年由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譯筆清新酣暢,裝幀大方精緻,紙墨佳好滿眼,得孫犁、羅念生、張舜徽等大家極力推重,后再三重版;嶽麓書社2009年重新推出,除在裝幀設計與編排款式上保留原來格調外,以博採優選的形式增益新的插圖,並對原有圖畫作求真保質的技術處理,甚是悅目,耐得細讀。

一本非原典性的研究作品,解讀兩千多年前的希臘羅馬神話,且能使得作者以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身份一舉成名,足見其從荷馬、維吉爾、奧維德的史詩及其他古典著作中取材進行二度創作的方式,是可能出現而無法忽略的成功。托·布爾芬奇藉助散文形式來敘說希臘羅馬神話中著名、優美且富有詩意的故事,把古代影響深遠、近日仍在出彩的希臘羅馬神話譜系,清晰地勾勒了出來,勾畫得故事複雜、情節曲折、人物豐滿、形象鮮明,讓我們透視西方遠古人類進程中的許多重大命題,看清了千百年前的戰爭與和平、英勇與懦弱、愛情與虛假、美德與敗壞、忠誠與背棄等如何深刻表現。

古希臘人的想象力是獨特神奇的,不粉飾光明情愛,也不遮掩隱惡假丑,創作出神話如同史詩一般偉美。他們雖在命運面前總是無法逆反,但以自己的生活和形象,量身打造神,虛擬無所不能的神,創造了奧林匹斯山和奧林匹亞神系,諸如宙斯、波塞冬、雅典娜、阿波羅、維納斯、庫比德和後來為人類偷火卻被兄弟宙斯百般折磨的普羅米修斯等一系列代表各個方面各個領域的神靈。

宙斯神像

坐鎮奧林匹斯山的宙斯,既是眾神之王,也是人類之王,擁有無上的權力和力量。但萬能的宙斯,以貪花好色著稱,除有過三任正式妻子外,還同不少女神和凡間女子生過不少子女,或為監管一方的天界神祇,或為半人半神的人間英雄。正因如此,不論是希臘神話中宙斯一脈,還是羅馬更名不換人的朱庇特一系,成就了希臘羅馬神話的豐富多彩、源遠流長。我們在從中看到了普羅米修斯之火、斯芬克斯之謎、風神的皮囊、奧狄浦斯情結、阿基琉斯之踵、潘多拉的盒子,看到了尤諾對情敵們的怨恨、維納斯與阿多尼斯的畸戀、阿波羅對雅辛托斯的痴愛,看到了帕里斯燎原的特洛伊戰火、眾神捉弄奧德修艱難回鄉、赫拉克勒斯與獅子搏鬥殺死九頭蛇沖洗奧革阿斯牛欄……一切的一切,都是豐裕、美麗的。無怪乎,這些神與英雄、人與鬼怪的較量角力的故事傳說,肇始了西方文化和文明的源頭,為數千年來的詩歌、戲劇、繪畫和雕塑等文藝形式,提供了取之不竭的源泉。《希臘羅馬神話》中所引用的彌爾頓、華茲華斯、拜倫、雪萊、濟慈、朗費羅、席勒等40家160餘節佳句名段,洋洋大觀,就是希臘羅馬神話影響後來作家詩人的一個很好註解。

朱庇特與忒提斯(安格爾油畫)

托·布爾芬奇運用優雅雅潔的文字,形諸文字迷人且生命力旺盛的《希臘羅馬神話》,生動地講述了古希臘羅馬諸神和英雄們的身世來源、傳奇經歷;同時對古人所創造的天神與凡人、英雄的平民、巨人與侏儒以及神巫與怪獸,進行了深入淺出、通俗易懂的勾畫。古人們面對日、月、水、火等自然現象無法作尋根究底的科學解釋,對於命運、愛情、戰爭、死亡等人類最原始的活動形式往往難以自主,而他們只好在神話中尋找到貌似具體的鏡像,似乎宙斯或朱庇特們能為他們公平而公正地做主。我們通過托·布爾芬奇筆下的神話解讀,既能認識人類原始時期的社會秩序,又能發現遠古人類的情感、信仰、願望和幻想的諸多情趣。楊堅翻譯的《希臘羅馬神話》,不僅讓千萬裡外、千百年後的中國讀者更好地感受希臘羅馬神話跨越時空限制、不受語言障礙影響的魅力,還為我們提供了一次全面深入地接近西方文化與文明源頭的機會。

希臘羅馬神話作為世界文化遺產,通過羅馬文學輸入歐洲,經過文藝復興鼎力推動,為歐美文化的蓬勃發展傾注了其他難以企及的巨力,深層次地影響著歐美乃至世界社會生活。我們研究西方文學、藝術、歷史、哲學、政治等,希臘羅馬神話如同史詩性豐碑一般不能饒過。我們今天所熟悉的現代「阿波羅登月」、「宙斯盾」和奧林匹克運動會等,無一不與希臘羅馬神話有著截然聯繫。

托·布爾芬奇《希臘羅馬神話》初版名曰《神話時代》,具體介紹希臘羅馬神話故事,寫出了神神之戀和有神人之愛,在歌贊終成眷屬的喜劇的同時,揭示了紅杏出牆或棒打鴛鴦的悲劇;還零散地介紹了神話起源的理論和埃及、波斯、印度、條頓族、開爾特族的神話,且兼顧簡述了中世紀約翰教王傳奇與傳說中的鳳鳥、怪蜥蜴、獨角獸和火蛇等,不惜辭費地為之賦予浪漫主義色彩。楊堅選取刪去零散內容的企鵝版《希臘羅馬神話》,突出重點,保持原汁,在凸顯文學性與趣味性的同時,間插古希臘羅馬雕像、瓶飾,以及文藝復興時期以來達·芬奇、拉斐爾、波提切利、提香、畢加索、普呂東等名家繪畫六十餘幀,且在訂正文字、推敲譯詩、加設譯註、專業翻譯上,都有尊重原稿而不以訛傳訛的創新。書末附錄「神祇譜系表」引發讀者興趣,編輯「專名索引」方便讀者查閱,足見譯者所花心思之到位矣。

寫到這裡,我不得不做一比較,發軔西方文明的神話、史詩通俗易譯,迄今已在全球傳播;而肇源東方文明的神話、詩辭古奧難譯,稍微外人讚歎就以為博大精深。我在黯然感嘆之餘,究其原因,西方著作移譯進來,多受歡迎;而我們古典名著不但走出很少,甚至國人研究多是見仁見智自圓其說。我們能否學學托·布爾芬奇,通俗易懂且深入淺出地闡釋原典,吸引外人走近東方文化的源頭,豈不對輝煌中國文化大有裨益。

你可能會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