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與鏡子里的人

舊得褪盡紅顏的床前有一張梳妝台，梳妝台有塊鏡子是土圓形的。原木做的鏡框四周雕刻著荷花與騰飛的驕龍，幾十年過去了還以稀能看到鏡子木框上還未剝落的硃紅色。

50年前他們新婚，隨著祝賀的人散離，瀰漫著紅色、幸福、喜悅的新房裡，大大的紅色喜字，新娘一身紅衣，頭蓋著紅披巾，坐在油光呈亮的梳妝台前，時時透過披巾望望鏡子中的自己，等待的喜悅紅陣陣上心頭。新郎終於走進新房，雖然腳步有一點搖晃，但一眼就看到梳妝台前端坐著的新娘，新郎揭起新娘紅披巾，鏡子里影出了他們相視著的身影。

結婚十年後，老婆早晨起床就催著老公一起起床，手忙腳亂的為孩子穿好衣服，拉著孩子在鏡子前梳頭。有時候孩子仰望前媽媽說，頭梳的不好看，老婆瞧了瞧孩子說，你這孩子這麼難弄，孩子他爸，你過來給弄。孩子一下眼淚就嘩嘩，老公丟掉香煙頭，下床把孩子三下、二下弄了弄，對著鏡子和孩子說，這下漂亮了吧，孩子看著鏡子里的爸爸和自己，微微笑了。

結婚二十年後，老婆每天出門總要對著鏡子照好幾回，回頭再問在一旁等著的老公，我漂亮嗎？老公說道，都一把年紀了，還啥漂亮。老婆嗔怪著，看你鬍子邋遢的，我給你刮刮，老了咋的，孩子小時沒錢、沒時間整，現在有時間了就得給自己整好點。說著拉著老公在鏡子前坐下，敷上熱毛巾，過會打上香皂，讓老公抬起頭，為老公一點點刮臉，直到臉上青光泛起時推著老公，看看，老公對著鏡子左右照著，鏡子里的她站在他旁邊也變得漂亮了。

結婚三十年了，梳妝台上鏡子的顏色慢慢變淡了，鏡子的幾個角有一點模糊了。老伴旁晚時分把孫子哄著睡覺了，坐在鏡子前累得直捶腰，老公看到了輕輕在老婆伴腰上推著，望著鏡子里的老伴說，老伴你有白髮了，我給你拔了。老伴說我眼睛不行了，看不清楚，拔啥呀，都老了。

結婚四十年了，老公一場大病後回家。老伴攙扶著老公進屋，經過那梳妝台上的鏡子時，照了照對老伴說，唉，我也老了，身板不硬朗了。老伴一聽心頭一熱，趕緊擦了擦眼角說，老頭子，你沒老，還是象我們結婚那樣年輕。說著拉著老公在鏡子前站著，老公看著鏡子里的那個白髮蒼蒼、皺紋爬上臉、腰有一點馱女人說，老伴，這輩子辛苦你了，沒讓你享福啊。老伴看著鏡子里那個身體看起來有一點飄的男人，有力的支撐著他的腰說，老頭子，這輩子跟著你，我挺滿足，能跟你每天照照鏡子就是我的福份。

結婚五十年了，梳妝台上的鏡子漸顯陳舊。那天是他們結婚五十年，老公招呼著老伴說，老伴，來穿身紅色的，喜慶點，自己也穿上一身紅色，老伴站在老公面前。老公說，老伴，你背過身起，給你樣東西，待老伴轉過身，老公從口袋拿起他們結婚那天的紅披巾輕輕披在老伴的頭上。當一末紅色從老伴眼裡落下時，女人的眼淚不聽話的往外淌著。老公把老伴輕輕拉到鏡子前，為老伴掀起紅披巾，鏡子里的二人顫顫巍巍的，鏡子里的二人相互疊在了一起。老公說靠近一點老伴，二人走得更近，望著鏡子里已相近的臉型，老伴說，老頭子啊，這輩子都沒這樣近的和你照鏡子，你還是這麼年輕，這麼好看。老頭子說，老伴啊，結婚那天我沒看個夠，今天讓咱看個夠，二人回過頭來，對視著、對視著。

對於結婚一輩子的二個人，鏡子裡外他們的世界是一樣的如新。是啊，照了一輩子鏡子，鏡子里的二人已是一個人了，平淡、安實的五十年，彼此心裡都存放著彼此，如鏡子里的二個影子那樣的愛，生生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