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茶心

1．記憶中的木槿花

木槿又記起了自己不久前經過的一個廢棄庭院。裡面荒草萋萋，幾棵無精打採的雜樹，枝幹瘦弱。院子角上有一棵木槿花，枝杈繁亂，葉子也黃黃的。

木槿也想起記憶中的那棵木槿花，長在菜園子的園門邊上，只有一株，長得鬱鬱蔥蔥，到了6.7月份的時候，開著淡紫色的花，迎著那一園子的碧綠的瓜菜。因是雜樹，也無人關注。

只是每次木槿去菜園採摘，關上園門前，會小心地把那些盛開的木槿花采了。回去洗了作為辣椒炒菜里的陪襯，味道也吃不出好歹來。若是其他人去採摘，總是忘記摘木槿花，那花便隨意地每天萎謝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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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為什麼要給自己取名木槿，是否跟那株木槿有關，木槿來不及問了。有時候她想，也許母親希望她像那棵木槿一樣，自由地成長，盛開。或者也許母親對她並沒有期待，愛長哪裡愛長成什麼樣子自便，就像那株隨意生長在園子邊上做籬笆的木槿。

木槿甩了甩頭，擠出對木槿花的回憶，給姐姐打了個電話，電話中木槿忍不住痛哭。她覺得自己犯了錯，十分自責。木槿說了這次出差的事情，也提到以前的事情。

2．被燙傷的可憐孩子

人人都誇木槿有母性，她總是很受孩子們的喜愛。但木槿自己沒孩子。她只是從心裡喜歡孩子們。木槿的姐姐叫梔子。梔子有一個孩子，那孩子叫木槿「姨姨」，聽得木槿甜蜜又開心，心也柔軟。

幾年前，孩子和梔子來天津看木槿。木槿住在一個小公寓里，生活節制規律。每天晚上泡腳，把一些花朵丟到盆子里，再慢慢泡，慢慢加水，往往泡上半個小時。梔子和孩子沒有那個習慣。小朋友看著新奇，便要一起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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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槿便讓他先泡。看著他端坐在小板凳上，一邊齜牙咧嘴地試探地將腳放在盆子里，隨即又快速提起來，然後又放下，如此反覆。到最後，才徹底將腳放在盆子里，一邊開心地用腳玩著盆子的花瓣。

木槿坐在他旁邊幫他加熱水。剛開始的時候她仔細看著加水。後來一邊跟梔子說話，一邊加水。不想她再一次加開水的時候，孩子叫聲「哎呀，好燙！」，接著跳了起來，腳面上燙了一塊紅紅的皮膚。

「對不起，對不起。」木槿手忙腳亂，一邊暗罵自己怎麼這麼粗心。7歲的孩子，立即紅了眼睛，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木槿心慌意亂，不知怎麼辦才好。梔子說不要緊的，現在用冷水澆一澆，一會就好了。

梔子趕緊提了一盆冷水，不斷地澆，心裡特別慌張，感覺自己犯了好大的錯。孩子後來腫著眼睛睡著了。可是木槿一夜沒有睡，一直自責了很久，擔心孩子留下傷疤，或者心理陰影。

3.被趕走的委屈孩子

第二年，木槿去南方看梔子。孩子爸爸出差了。孩子自己睡在另外一個房間。姐妹倆每天晚上聊天到很晚。有天木槿對梔子說姐姐，我一直為上次燙傷孩子很自責，我常常想起此事，我想明天跟孩子再道個歉。

梔子聽了笑了，說這麼久的事情，我都忘記了，孩子也早就沒事了，不打緊，不需要道歉的。可是木槿心裡還是放不下這事。

到了離開前的一天晚上，姐妹倆繼續躺著聊天。孩子突然跑過來要睡在媽媽床上。梔子說我們大人聊天啦，小孩子自己去睡覺咯，別惹事兒。可是孩子不走，他賴著躺在梔子和木槿中間。因床不夠大，確實不好睡。而且他一直纏著梔子，兩人也沒法聊天。

梔子說你到隔壁去睡覺吧。孩子不肯去，梔子便凶了他幾句。孩子抱著自己的小枕頭，委委屈屈地走了。睡前似乎眼睛是模糊的，有淚水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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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槿說你去陪他吧。梔子說不要緊，他就是有點嫉妒，覺得我這些天跟你相處時間多，所以來爭個寵。我兒子我很了解的。

兩人又聊了很久的天，直到下半夜。第二天木槿走了。可是木槿一直記著孩子委屈的樣子，她覺得心裡難受。所以幾次打電話跟梔子說要跟孩子道歉，梔子說不打緊，可是木槿還是很難受，一直記得此事。

4.被批評的哭泣孩子

上周木槿出差，順便去看姐姐。時間又過了兩年多，木槿看著長高了的外甥，心裡非常開心。外甥讀三年級，每天自己寫作業，寫完自己檢查。之後還主動朗讀英語學校教的英語單詞和課文。不過木槿一直覺得外甥可能成績好，略微有點驕傲，好像有點看不起人的樣子。

在木槿要離開的前一天，又發生了一件事情。那天下午，木槿沒有見到外甥。她想，怎麼平常他都四點半下課了，那天怎麼7點多才回來呀。

所以晚上的時候，木槿便坐在外甥邊上吹風扇，一邊嚷著很熱，一邊問你今天怎麼那麼晚放學呢。

木槿等了好一會，沒有等到回答。她看見外甥似乎撇了撇嘴，一副不屑的樣子。並且，似乎對她坐在自己旁邊很是不爽。

木槿不知怎麼回事，心裡極其不舒服。所以她氣哼哼地走開了，一邊走開，一邊說著怎麼小孩子一點也不搭理人，不會尊重人。

木槿走到房間，朝著梔子發了牢騷，又對梔子說小孩子因為成績好而驕傲，看不起其他人，其實真的需要扳正一下。不然長大了，沒有團隊精神，也難以結交到朋友呢。

到了要睡覺的時候，小外甥幾次說媽媽我可以去睡覺嗎？梔子說把你該辦的事情辦完再去吧。小外甥便黏在沙發上，一動不動。木槿才知道梔子要孩子給她道歉。

孩子遲疑了好久，最後在梔子的鼓勵下，他對木槿說，姨，對不起。木槿看著他不情願的樣子，想著可能是一個教育孩子的好機會。便問他為什麼要說對不起，他哪裡做得不對了。

小外甥坐在沙發上，始終什麼也沒有說。等了很久，木槿便把自己當時不舒服的感受說了，然後問他是不是當時就是嫌棄她坐在旁邊，又瞧不上她的樣子不想回答她的問題？

小外甥還是什麼也沒有說，一直在思考的樣子。木槿覺得自己說的太多了，感覺有點下不了台，便求助般地看向了梔子。梔子也沒有說什麼。

又過了很久，梔子看著孩子說，你當時是怎麼想的就怎麼說吧。孩子說我就是以為姨你知道我去上英語課了。

木槿說我不知道，我如果知道我就不問你了，再說我就是關心你一下。又問他你不願意我坐在旁邊你是怎麼想的。還說你可以告訴我，我會走開，但是你嫌棄我的樣子，讓我很難受。

孩子還是沒說什麼。木槿便開始講道理教育孩子，梔子在一邊應和著，講著講著，孩子開始掉眼淚了。木槿心裡懊惱，剎住話題，趕緊安慰他。說他勇於承認錯誤，是個勇敢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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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孩子還是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氣哼哼的喝水，重重地放杯子，再後來哭著去睡覺了。

木槿心裡的難過和內疚鋪天蓋地，好恨自己怎麼像教育下屬一樣跟孩子說話。並且，梔子還給自己幫腔。

木槿反思說我是不是錯了，我想現在去給孩子道歉好不好？她問自己也問梔子。梔子沒有正面回答她，只說你現在別去，睡一覺起來他就忘記了。

木槿內疚了一個晚上，都沒有睡著。她一直想，自己好像是為著外甥好，可是卻說了好些給大人聽批評他的話，一個孩子脆弱的內心如何來承受這些？

第二天，木槿跟梔子說要給孩子正式道歉，梔子說不用了，而且孩子也去參加興趣班了。於是木槿帶著滿腔的自責離開了。

5.被傷害的敏感孩子

木槿電話中絮絮叨叨說了這些。其實這些話，這幾次的事情，木槿在梔子面前說過很多次。梔子每次都說不要緊的，孩子很快就忘記了這些的。而且，哪個孩子不是磕磕碰碰長大的呢？

可是木槿不這麼想，木槿就是很難受，說著說著又哭了。梔子嘆了一口氣，說，妹妹，你跟我說過小時候你感覺到被傷害的好多小事情，你還記得吧？

木槿眼淚又掉下來了。是的，哪件能夠忘記呢。木槿覺得姐姐的名字好聽，梔子花美麗，有香氣，又是藥材。木槿這個名字卻是野花的名字，木槿總是覺得自己的名字是母親隨意取的，一點也不喜歡。

有一天母親從外面回來了，說有人家嫁女兒，要放鞭炮的。木槿便說，那一定很開心很好玩。可是後來母親當著父親的面，嘲笑木槿說要放鞭炮。木槿記得那天的天氣，天空中有朵灰色的雲。

父親買了兩根冰棍，結果自己吃了那根更貴的，給木槿吃那根便宜的，木槿一直覺得父親不愛自己，很受傷。

木槿在學校里跟同學吵架了，書包被扔了。木槿哭著回家，父親只是沉默地帶著她又去了學校，把書包撿起來，放回桌子上，什麼也沒有說就回去了。木槿一直忘不了那個扔書包同學得意的眼神。

中學時木槿讀寄宿的學校，周末回來，下車後父親也不來接她。只是讓她自己從車站，背著一個重重的書包走回去，木槿覺得自己的影子很孤單。

……

一件事情又一件的事情，梔子聽了后說，我理解，你從小就比平常人敏銳許多，所以你現在在這些事情上才那麼自責。可是我呢，記得很多爸媽對我好的事情呢。他們肯定有沒有照顧到我的地方，比如爸爸也打過我，但是我覺得自己是得到很多愛的，你也是一樣的。

木槿覺得姐姐說得很有道理，可是心裡的難受還很多。她還是非常擔心自己的無心之失，會給小外甥留下心理的陰影，就像當年自己一樣，所以還是很自責。

梔子又說了，小外甥是小男孩，皮實著呢。而且，自己在教育上可能也有許多不到位的地方，如果自己一直自責，抱著很重的心理負擔，那麼小朋友是會感受到的。他可能要承擔更重的心理負擔呢。

實際上，小外甥自己倒是常常說到木槿送他的禮物和對他的關心呢。也談到梔子是怎麼愛他的，他也愛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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梔子又說，不如你想想父母親對你做過的那些愛你的事情呢。比如小學的時候，給你買過一個兔子書包，我都羨慕呢。還有，你高考的時候，父親一直在考場外等你呢。小時候家裡不富裕，可是給你買課外書從來不曾猶豫過呢……

木槿又想了想，也許自己真的要放下過去對父母親的責備，以及對小外甥的自責。其實父母也是對自己很好的，寄宿的時候每周自己回家都買很多菜，感冒了父母很緊張，還有叫自己起床的時候，母親的聲音真的很溫柔……

這麼一想，木槿覺得好多了。擦乾眼淚，木槿決定給父親打個電話了，表達一下自己的感受，也要告訴他，自己其實很感謝有他做父親。